老校区的教学楼里, 光线要差很多。走廊阴暗、狭窄。
一共二十五个班,平均分布在五层楼上。排名越靠前的班级, 楼层越低。像十五班这种理科学渣班级, 就到了顶层。
这会儿天色完全黯淡下去。天气不好, 天空雾蒙蒙的, 能见到学校外的霓虹光彩。十五班的窗外是一株高大槐树, 树荫繁茂。
季寒川转回视线, 见到桌子上斑驳的刻字、黑板上擦不去的粉笔灰。角落里, 写着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季寒川翻了翻自己的练习册,意外地发觉, 自己竟然全部一一写满。
他不死心, 直接翻到最后。答案显然被撕了, 留下一点残破痕迹。
季寒川深呼吸,冷静地去自己那一摞书中翻找。邵佑的声音轻飘飘传过来, 问:“在找什么?”
季寒川没有抬头, 回答:“找东西……唔。”
他瞳孔蓦然缩小。
先前游戏里,他从来、从来没有过失色的时候。哪怕眼前情况再危难,甚至是险些在海上巨怪身上冻死, 季寒川都表现得游刃有余。可此刻,他身体僵住,听邵佑说:“你在敷衍我。”
他声音很轻、很淡。可这些都不是重点。
季寒川喉结一滚,觉得有一只手, 顺着自己的后颈, 一点点往下滑动。动作沉着, 似乎不带什么暧昧。又像是——
在抚摸自己家里的小动物。
这种动作过于亲昵了。根本不是“高中生玩闹”时该有的样子。
最后,那只手停留在季寒川背心。而季寒川走神一瞬,想:“游戏”是会循环往复的。
在面对其他“季寒川”的时候,邵佑也会这样吗?
看上去冷淡,实际动作间,却带着不加掩饰的亲近。习以为常、理所应当。
他从桌子底下直起身,对上邵佑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深、很黑。而此刻,季寒川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很没头没尾,问:“是你吗?”
邵佑眨一眨眼睛。
此刻教室安静,讲台上是先前那个秃头男老师,正在批改卷子。改着改着,惆怅地叹一口气。
季寒川与邵佑坐第二排,能清晰看到秃头老师手指后的汗毛。视线偏转,还能见到有同学桌上摊着杂志、或者干脆与同桌下五子棋。
明明到高三最后一段时期,还是这幅悠哉悠哉的样子。季寒川看在眼里,就觉得担心。
最后,他视线重新回到邵佑身上。
他不知道那个会透过宁宁的眼睛看自己、用宁宁的嘴巴和自己讲话的人的名字。
但这会儿,季寒川觉得: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如果自己真的曾经与什么人相爱过,甚至到现在心里都是对方的影子,只是被“游戏”掩盖了记忆。
他们一定有过共同生活的经历,一定是经历很多才走到一起。
从前,通过宁宁口中寥寥数语,季寒川觉得,自己的“老婆”会是一个看起来温和,实际性格却并非如此的人。此刻对上邵佑的视线,他又惊觉,邵佑看自己时眼睛很黑、很沉,像是有无边情绪藏在其中,偏偏无法诉说。
吴欢曾告诉他,另一个玩家在“初始世界”里,重温了自己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
如果自己与“那个人”感情深厚,那没道理,在“初始世界”中,见不到对方的影子。
而纵观过去几个小时经历,与他关系最密切的人,就是他这个同桌了。
无论是上课时的纸条,还是晚饭在食堂的对话。或者刚刚放在他背脊上那只手。
季寒川感觉到一点焦躁,冥冥之中,像是有人在质问:你为什么还没有认出我?
他安静地、平静地注视邵佑。
片刻后,邵佑低笑,说:“你在说什么?”
两人讲话的声音很轻,可毕竟是第二排,趴在讲桌上的秃头老师还是瞥过来一眼,带点警告意味。
季寒川一顿,从善如流:“……把我东西藏起来的,是你吗?”
他这样讲话,可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邵佑的面孔。见到邵佑一点点微笑起来,对方甚至伸手,过来拉季寒川。课桌下,借着书摞掩护,两人的手悄无声息地握在一起。邵佑一点点揉捏起季寒川的手指。
因为他的动作,季寒川指尖发麻,心脏微颤。他皮肤上带起一点热度,像是脸红。
邵佑微微眯眼,口型说:坏孩子。
季寒川深呼吸:没错了。
就是他。
或许是受到什么限制,不能直白与自己讲话。
但邵佑的眼神、肢体动作,无一不在说明,他和“自己”有超出同学之谊的关系。
仔细回想,以邵佑上课时的态度、练习册上的一个个红勾,还有老师对他的态度。他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间教室。
相比之下,那些老师看自己,态度最坏的,是语文课张老师,一脸自己带坏邵佑。好一点的,就是上面的秃头班主任,但也是时不时叹口气,显得很恨铁不成钢。
这会儿是二月底,比上一局游戏更凉。教室里关着窗户,半节自习课下来,空气都带了几分浑浊。只是因开着空调,不想让热气儿溢散出去,只能所有人都捂在屋里。右手被邵佑捏住,季寒川掌心带了点薄汗。
确定了。
然后呢?
应该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他自认不算一个有规划的人,从来都是想到什么,就去做。此刻,心里带着很多疑惑。邵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班级里,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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