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意外的是,街上木讷的众人在接近他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忽然丰富起来。
“姚石,吃过饭了?”
“姚石,怎么这么醉醺醺的,你媳妇在家要急死了,快回去吧。”
“姚石,前些日子你媳妇儿斩杀的那头蛊雕,官府赏银子没有,请大家伙儿下个馆子呀!”刚才无视了苏鹤卿的商贩看到醉汉,挤眉弄眼地揽上去。
但下一刻,姚石挥开了他的手:“够了!”
商贩被他推的一个趔趄,却并没有生气,只是笑了一笑,又摸摸脑袋:“下次见哈。”
姚石没理他,只是又饮了一口酒,然后踉跄着往前走去。等他走出几步之后,方才活泼了一会儿的路人复又回到了自己原先的轨迹当中。
“阵眼?”谢云晞盯着醉汉的身影,迷茫道。
“不一定,”苏鹤卿道,“他身上的气息很普通,似乎也只是一个被拘在这里的魂体,但幻境一定与他有关。”
眼见着醉汉越走越远,谢云晞道:“我们跟上去看看。”
苏鹤卿回头望了一眼沈璇几人,犹豫了一下,但也很快坚定了神色,“走。”
姚石一边饮酒,一边漫无目的地在长康县的街道上行走。随着他的靠近,原本没有人影的街道上出现了人,紧接着,木讷的行人变得鲜活而生动。
幻境似乎在隐隐以他为中点运行。
而且不管姚石怎么恶劣地对待这些行人,行人都不生气,只是热情友好地和他搭话。但行人愈友好,姚石也愈暴躁。最后他走到一处墙角,斜斜地靠墙坐下去。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瞳恶狠狠地盯着每一个试图跟他搭话的县人。
终于,没有人再与他搭讪了。
在路人的言语中,谢云晞勾勒出姚石的处境。他自小在长康县长大,父亲是一名修士,但姚石本人天赋相当有限,也没打算拜师修仙,只和父亲学了一点皮毛,现在还停留在锻体期。他平常在县里干些杂活,偶尔接一点小委托,处理一下兔子精之类的小妖怪。
三年前,姚石出了长康县,到县子附近的一个山头去处理一只小妖兽,也是那次,他带回了一名瑟瑟缩缩的少女。
少女叫何芸,说是与家人走失,又被妖怪堵在山上,吓得把什么都忘了。
四周的县人可怜何芸,让她在县子里待着。接下来,何芸在县子里一住三年,直到去年与姚石成了亲,也成了路人口中的“姚家媳妇儿”。
也是这个柔弱的何芸,在一月前斩杀了那头袭击长康县的那头蛊雕。
谢云晞和苏鹤卿远远地站着,看着姚石坐在街角,一口又一口地饮酒。
“在路人口中,他和何芸好像很恩爱的样子,可我怎么觉得,他并不想看到自己的媳妇。”谢云晞有点纳闷。
苏鹤卿少见地没有回应他的话,他严肃地小声说,“前辈,从刚刚起我就很奇怪……”
“嗯?”谢云晞望向他。
苏鹤卿继续说:“我在路上看到了金羽宗和其他几个门派的门人,他们都同沈璇一样,被吸纳成了这个幻境的一份子,为什么只有我们还保留着神智?”
他停顿了一会儿,目光落在谢云晞的脸上,“我有点担心。”
谢云晞想了一下:“可能与玄霜有关。玄霜身负上古神气,料想寻常妖物还没有那么大本事。”
听到这话,苏鹤卿居然弯了弯嘴角,“那就是托前辈的福了。”
“你不紧张?”谢云晞瞧着他的笑容,有点发愣。
苏鹤卿于是很灿烂地冲他笑了一下:“与前辈同在一块,不知为何,鹤卿就莫名有些心安。”
心安是不是真的,谢云晞不知道,他只知道苏鹤卿在说完这句话以后,很快地眨了眨眼睛,又移开了目光。
紧张倒是紧张,只是大约是另一种紧张罢了。
如果创造幻境的妖物知道苏鹤卿在这里走神,不知道会不会生出一股被忽视的愤慨。
姚石就在这时候站起来,他倾了倾手中的酒袋,最后两滴酒液从袋口滴落,“啪”地砸在泥土地上,洇出两块深色的痕迹。
姚石盯着那点水痕,静默了一会儿,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去。
谢云晞和苏鹤卿两人赶紧跟上。苏鹤卿走了几步,忽然道:“这样下去,估计没有新的线索,不如我试着去与他搭讪,如果他还保留着神智,那我们兴许可以问出点东西。”
“也好。”谢云晞点点头。
苏鹤卿走到姚石身前,伸手拦住他:“姚石。”
姚石愣了一下,然后很不客气地推开他,但苏鹤卿并没有像其他路人一般,笑嘻嘻地让开,而是神色严峻扯住他,道:“姚石,我有话问你。”
察觉到自己被怎样对待,姚石却并没有生气。
他瞧着苏鹤卿,愣了一会儿,脸上忽然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你……哈哈,你没对我笑?你在同我说话?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你、你再说一句,你要不再骂我一下?”
姚石紧紧地攥住了苏鹤卿的袖子,他的话说得囫囵,表现出来的意思却很明显——他很高兴。
而就在这一刻,谢云晞忽然感觉到一股灵力涌动,苏鹤卿也是神色一凛。
姚石攥住苏鹤卿的手忽然僵了一下,然后他缓缓松开手里的袖子,很慢很慢地转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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