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筱筱终于回过神来。她觉得刚才裴无咎是故意的,她递过去是让他接到手里,谁知道他竟然直接从她指尖上吃东西,还有那“很软很香”,分明是在说她的手指头。
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薛筱筱气鼓鼓地横了他一眼,倒是没拒绝他的莲子,从他的手指间捏走了那半颗莲子。
味道清新,带着一丝甜。
裴无咎淡定地把另外半颗送到自己嘴里,又极其自然地开始剥下一颗。
薛筱筱眼珠一转,“殿下,你当时在北羝作战,离京都远不远?”
裴无咎:“很远,那里很冷,风也很大。”
薛筱筱本来是想把话题拐到舆图上,可一听他说“很冷”,又想到了他的腿。没忍住接口问道:“那殿下的旧疾就是在北羝那里染上的吗?”他去北羝之前,在皇宫长到十四岁,又在五军大营磨砺了两年,毕竟是郡王世子,在京都地界上,不大可能会染上病落下旧疾。
裴无咎的目光倏然变冷,落在自己的腿上,半晌才冷笑一声,“不是,我并没有什么旧疾。”
“啊?”薛筱筱纤长的睫毛迷惑地眨巴两下,“可是殿下的腿……不是因为从北羝回到京都的时候旧疾复发才……”
裴无咎沉默片刻,他本不想让他的小王妃知道这些肮脏龌龊之事,但既然他都决定了以后再也不离开她,哪怕是下地狱也要带着她一起,有些事情她早晚都要知道的。与其让她从别人那里听说,倒不如他自己告诉她,只除了那一件……
“我在北羝的时候虽然条件艰苦,但并未染病,也从来没有什么旧疾。”裴无咎声音不疾不徐,仿佛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修长的指尖还兀自剥着莲子。
“我回到京都的第一天,白日是皇宫的庆功宴,夜间回到康郡王府,康郡王要与我对饮几杯。菜是一桌,酒是一壶,我却中了毒。”
“什、什么?!”薛筱筱惊呆了,嘴巴张成了圆形。
裴无咎顺手把剥好的莲子塞到她的嘴里,“是寒毒,当时我拼着最后一口气,杀了康郡王。”
薛筱筱:……
所以,这就是裴无咎“旧疾复发”的真相?这就是他为什么会“弑父”?
怪不得他上战场杀敌好好的,一路回京都好好的,到了家门反而腿残了!
她满脑子的问号,纷纷乱乱,竟然不知从何问起。
裴无咎却问她:“筱筱知道那毒是下在哪里的吗?”
薛筱筱茫然地摇摇头,他刚才说了菜是一桌,酒是一壶,“是某一道菜,只有你爱吃,康郡王不吃的?”
裴无咎笑了一声。中毒这晚的经历可以说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夜,每每想起都要气血翻涌。此刻却因为有了注定相伴一生的人陪伴,竟然变得平静了许多。
他揉了揉小王妃的头,又往她的嘴里塞了半颗莲子。
薛筱筱正专注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浑然不觉自己的嘴唇被他的手指碰了,只慢慢咬着那半颗莲子,许是莲心没有剥干净,薛筱筱从那清甜的莲肉里,尝出了一丝苦涩。
“那毒是抹在我的酒杯里。”裴无咎给她解释,“有酒想送,寒毒发作得更快,我刺了康郡王一剑,自己也晕了过去,幸好长安就在外面,听到动静不对冲了进来,这才把我带走。”
“等我醒来,已经是几天之后。皇上给我封了亲王,赐了王府,皇后和魏贵妃各自赐了一个侍妾,就是那个乔淑人和林淑人。”
薛筱筱眉头越皱越深,“可是,你是康郡王世子,建功立业对康郡王府不好吗?为什么康郡王要在你立下赫赫战功之后害你?”
裴无咎心头一沉。他能坦然告知小王妃自己腿残的真相,但他却无法告诉她自己那不堪的身世。
在世人眼里,他是嫡出的康郡王世子。但实际上,他却是……奸生子。
奸生子,比不上嫡出,更比不上庶子。阴私背德,光是说出“奸生子”这三个字,就已经屈辱羞惭得折弯最坚硬的脊梁骨,让人抬不起头来。
薛筱筱见他半晌无言,料想被亲生父亲下毒,又亲手弑父,还不知道他心里是如何难受呢。而且当时他情况危急,根本也没时间去问康郡王到底为何。
想想血战疆场保家卫国的英雄凯旋而归,迎接他的却是亲生父亲的一杯毒酒,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本应是鲜衣怒马恣意人生,却从此只能坐在轮椅上……
薛筱筱心中难过无比,胸口像是塞了一大团的棉花,憋得她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握住了裴无咎的手,那修长如玉的手指冰凉,正是寒毒的症状。
“殿下,不是你的错。不管康郡王是为了什么要下毒,那都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裴无咎心里默默想着:“我的父亲是有妇之夫,我的母亲是有夫之妇,从我出生那一刻,不,从我被孕育的那一刻,就是错误的。”
“殿下,世人常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那是不对的。我眼里的裴无咎,是个堂堂正正的大英雄,经文纬武,安|邦定国,谁也没有权利伤害他,就算是他的父母,也不能抹杀他的存在。”这句话是薛筱筱发自肺腑,她是真心这样认为。
裴无咎就算是大反派,他行事有时极端,但他所做的事情却都是对大雍有利的。不说以郡王世子尊贵之身征战边疆,就是现在,他清查彭家欺压百姓,揪出工部借着建造粮仓中饱私囊,就算有对付皇后和宁王的意思,但桩桩件件,最后都是有益大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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