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谢宁低垂了眼眸,嘴角泛起一丝自嘲。原以为自己已经毫不在意了,没想到,还是会觉得刺痛。
“娘子,吉时快到了。”喜婆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地催促着。
谢宁收回了目光,不再有一丝留念,任由丫鬟扶着她上了花轿。轿帘放下时,谢浦成像是才想起她。可他转过身时,花轿已经抬走了。
而伏在郭氏怀里的谢楚红唇勾起,捏了捏怀中的一块玉佩。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娇弱,只有难以抑制地得意和嘲讽。
谢府门口两座张着巨口的石狮子不怒自威,只是脖子上系了红绸,显得有几分滑稽。
花轿走得平稳,谢宁阖着眼,纤细浓密的睫毛微颤,不去理会外面嘈杂的议论声。
长安街上路过的百姓都在一旁瞧热闹,但凡有人成亲自然是大喜事,沾沾喜气也是好的。可今日谢家送亲,围观的人也只是带着嘲讽和怜悯地望着花轿。
谁人不知,谢氏女嫁的是周家二爷,周显恩。
周显恩原也是个惊世绝伦的大人物,威远侯嫡子,少时聪慧,可他没有入翰林院,也没有坐等袭爵。而是提枪去了疆场,不过几年便军功赫赫,威名远扬。十七岁拜为镇国大将军,这是何等殊荣?
人人都羡慕周家出了这么一个天纵英才,那些世家贵女更是削尖了脑袋想嫁给他。可惜两年前边疆一战,他身负重伤。人是救回来了,却废了双腿,本要承袭的爵位也被按了下来,如今只剩下个名头响亮罢了。
树倒猢狲散,以前的周显恩是人人见了都不敢直视的人物。这么个天之骄子一朝失势,跟他有仇的没仇的都是乐得踩上一脚,仿佛这样自己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了。
谢宁端坐在花轿内,她垂放在大红衣摆上的手攥紧着,她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她要嫁的夫君是不良于行之人。思及此,她自嘲地笑了笑。
她是替谢楚出嫁的。
周显恩还是那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时,她的继母郭氏也对他十分满意。正巧郭氏的母亲和周家老太太是远房表亲,也便为谢楚和周显恩做了媒。只是当时周显恩还在疆场,两家人只过了礼,还没来得及交换庚帖。
谁承想,周显恩就在那一战中受了重伤,本以为这场婚事就此作废。周家老太太却在前些日子亲临了谢府,说是要商议两家的婚事。周家的意图不言而喻,周显恩现在的身体,哪能有正经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了和谢家的婚事。
两家已经过了礼,若是悔婚,就是打了周谢两家的脸,保不齐还会有人在背后戳他们脊梁骨,骂谢家背信弃义。谢浦成极好面子,这种丢脸的事他做不出来。
郭氏本来想退婚了,只是没想到周家人不肯放手。她便自作主张将谢宁的庚帖递了过去。横竖谢宁才是正正经经的原配嫡女,论身份还压谢楚一筹。周家人自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谢浦成虽然和原配妻子生前多有龃龉,连带着这么多年对谢宁也没什么好脸色,但他也不会任由郭氏这样欺负她。一开始他还震怒了,可不知怎的,态度就急急转弯,默认了这件事。
初时大家都瞒着,所以谢宁这个新娘子还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婚事的。
兆京谁人不知周显恩双腿尽废,失了权势。听说他伤重在床后,脾性也越发古怪阴鸷,喜好折磨人。谢宁这样的深闺弱女子,怕是嫁过去了连当夜都熬不过。
她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整个人天旋地转,饶是现在都记得当时的心灰意冷。
她父亲含糊其辞,推说是谢楚身子一向不好,听说要嫁给周显恩还呕血了。她娇弱,吃不了周家的苦。谢宁一直笑着,心头却在滴血。
谢楚吃不了周家的苦,所以这一切就要她来承担么?谢楚是他的女儿,那她呢,她又算什么?
若单是这个缘由,她是万万不肯的。可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谢楚不知怎的被有望夺嫡的信王相中了。东宫太子失势,信王月余前被官家从封地召回兆京,其目的已经不言而喻了。为了巴结信王,谢家才谎称许配给周家的是大姑娘谢宁。
她父亲熬了这么多年,也只是个国子监祭酒,如今攀龙附凤的机会近在眼前,谢宁的终生幸福又算得了什么?
她偷偷跪在她早逝的娘亲牌位前哭了一夜,最后也不得不认了命。木已成舟,这件事已经没法更改了。庚帖换了,她便是和周显恩正式结亲了。周家旁观,谢家乐意。
皆大欢喜。
至于谢宁的意见,又算的什么呢?
也许是接受了这件事,她甚至告诉自己嫁给周显恩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常年征战,年及二十二也才娶了她。以他的身子,往后应当也不会纳妾。后宅不宁的事,她见得多了。她很小的时候生母便去世了,不到一年,谢浦成就将他青梅竹马的表妹郭氏迎进了门。她和父亲的情分也便越发淡薄。
谢宁的思绪被突然停下的花轿打断了,可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周显恩来掀轿帘。轿门外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不多时,外面传来喜婆有些无措的声音:“娘子,该下轿了。”
她阖上眼,浓密的睫毛微颤,将酸涩都忍了回去。握紧了团扇,抬手撩开轿帘便自己下去了。没有夫君扶轿,连拜堂时也只有她一人。满堂宾客虽然面上不显露,可偶尔落到她身上的目光也带了几分怜悯和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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