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恩将身子往她那侧靠了靠,略歪着头,晃了晃手里的几串糖葫芦,一本正经地道:“愿赌服输,这是我赢的,又不是抢的。”
谢宁别过头,唇畔的笑意蔓延到眼尾、眉梢。鬓角几缕碎发垂落,勾在如玉的耳垂。
她笑着点了点头,强忍着笑意,附和道:“是是是,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忽地盯着他瞧了好半晌,她一直以为周显恩是从小就在书房读书,或者在武场练武的人。平时也不怎么见他笑,不喜欢热闹。没想到,他竟然也会玩呼卢,而且看他的手法,还是个老手。
她笑了笑,复又绕到他身后,将玉佩挂在腰间,便推着他往前走了。
一路走走停停,许是街灯朦胧,连带着她也大胆了些,随意地同他闲聊:“我记得有一年我和哥哥一起出来看花灯,好像五六岁吧。当时街上人可多了一不小心,我就和哥哥走散了。”她抬了抬眼,瞧着四周,忽地指了指不远处搭着红绸和灯笼的杆子下,“当时我就是站在那儿的,瞧着街上好多人,心里怕极了,也不敢再乱跑了。”
周显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忽地眯了眯眼,眼中透出几分沉思。
五六岁的小女孩,花灯……倒是有些似曾相识。
谢宁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继续道:“当时有个人牙子见我一个人,就装作是我的家人,要拉我走。别人都信了她,便没有人愿意帮我。当时不懂事,现在想想时常都会觉得很害怕,若是我真的被她带走了,恐怕此刻不知身世为何了。”她笑了笑,眼中露出几分柔色,“还好当时有人救了我,免我于苦难,还赠了我玉佩做留念。”
周显恩眉头紧蹙,忽地偏过头,瞧了瞧她腰间的玉佩。上次碎了还没觉得有什么,此刻他才看到蝶翼处有一道细小的红痕。
他微睁了眼,看清了那玉佩后,一些久远的回忆涌现出来。
这玉佩是他的,只不过十年前就随手送人了。
他十二岁那年去从军,刚出府就遇着人牙子当街抢人,便出手教训了一顿。他还记得,差点被拐走的是一个穿着粉衣的小女孩,问什么都不说,一哭就哭个没完,脸皱得跟个包子一样。他嫌她吵,就随手把腰间的玉佩取下来塞到了她嘴里。
这么一堵,确实不哭了。
见着周显恩盯着自己腰间的玉佩出神,她忽地低下头,有些好奇地瞧了瞧他,却只能见着花纹面具,和藏在面具下那双幽深的眼。
周显恩瞧了瞧她的脸,她若是将腮帮子鼓起来,确实有几分像那个小包子。
这世间会有如此巧合的事么?当初随手救的小包子,不仅遇到了,还阴差阳错做了他的夫人。
他忽地别过眼,半晌,才不冷不淡地道:“你现在还记得他?”
谢宁迟疑了一会儿,眨了眨眼:“那时候太小了,很多事都忘了,不过我唯一记得,她当时好像把人牙子给打了一顿,然后……”
她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回想着。周显恩袖袍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抬眼瞧着她。
谢宁点了点头,一脸信誓旦旦地道:“然后她就抢走了我手里的糖葫芦,还当着我的面吃了。”
这一点倒是跟周显恩很像,抢小孩的糖葫芦吃。思及此,她不由得抿唇笑了笑。
她正笑着,却听得几声咳嗽,周显恩偏过头,手指挡在面前,颇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
“将军,您怎么了?”她担忧地拢了拢眉心,刚刚低着头,就正对上了他抬起的眼,似乎带了几分不悦和尴尬。
“你就只记得这个?”
谢宁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她想了想,又道:“我自然是记得她救了我的,也记得她是个神仙似的姐姐,可惜这么多年也未曾再见过了。”
周显恩皱了皱眉:“你叫他姐姐?”
谢宁点了点头:“是啊,虽然我记不太清她的样貌了,可依稀记得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还抱着我上了屋檐,这才找到了我哥哥。”
”谁告诉你,他是女的?”周显恩抬头瞧着她,语气带了几分不耐。
谢宁一噎,似乎有些为难,好半晌才斟酌道:“可她穿着长裙,长得很美,自然是女子。”
这回换周显恩沉默了。
她说的似乎也没错。
他十二岁那年要去投军,他父亲不准,将他锁在屋里。没办法,他偷了府里丫鬟的衣服,带着投名状连夜翻墙跑了。
他那日确实穿着长裙。
他别过头,手指抚在面具上,忽地道:“他不是女的。”
谢宁抿了抿唇,眼里却是不信,小声嘀咕:“将军,怎么知道她不是位姐姐?您又没有见过她。”
周显恩皱了皱眉,下意识地道:“我自然知道,因为……”
四周嘈杂,他的声音不算大,谢宁没有听清。
良久,她低了低头,眉眼染笑:“人海茫茫,也不知恩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只愿神佛庇佑,她此生安好,无病无恙。若是能得知她一生顺遂,我也便能安心了。”
在她清亮的眸光中,周显恩忽地握紧了放在膝上的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低着头,不冷不淡的“嗯”了一声。
就当“她”此生无病无恙吧。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嘴:“快看,傩戏团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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