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庭深闻言抬起头,他大概也知道今日周家这些人闹了一场,连面子上都不装了,着实让人寒心。他压低了眉头,宽慰道:“这么多年,承蒙二表哥照拂,庭深不敢有忘,只可惜,还未及报答,便……”
剩下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了,大堂里又安静了下来。
谢宁将手里的纸钱又往火盆里送了些,抬起头看着许庭深:“你有这份心,我夫君泉下有知,定然欣慰。天寒,也跪了许久了,表弟你就先回去吧,我想单独和我夫君待一会儿。”
说到“夫君”时,她的尾音颤了颤,眼眶慢慢地又红了起来。许庭深见她如此,心下一动,也有些伤感,随即冲她弯腰行了个礼:“人死不能复生,还请您节哀。”
说着,他又看了看棺椁,轻轻一叹,终究是转身出去了。大堂里只剩下风雪声,还有火盆里纸钱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谢宁慢慢地站起身,因着跪的太久,腿已经酸麻了。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摇摇欲坠地行到了棺椁旁。见着躺在白布上,面容安详的周显恩,她低下头,就趴在棺椁上痛哭了起来。
整个人都颤抖着身子,长发散落,遮住了她瘦弱的身形。她的哭声越来越凄厉,可长发遮掩下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泪。
原本连尸体都已经僵硬了的周显恩挑眉瞧着她,微张了嘴,就咬了咬她偷偷从袖子里递过来的糕点。
一整天没吃,他也确实饿了。
谢宁瞧着他嘴角染了些糕点碎屑,轻轻用手指给他擦去了,压低了声音道:“夫君,这些够不够啊,要不要我偷偷给你拿点别的?”
周显恩轻声道:“不用了,免得惹人怀疑。”
他说着,又咬了一口谢宁手里的糕点,将她的指尖都含在了口中,还冲她挑眉笑了笑。
谢宁难得没有脸红,反而咽了咽口水,气势不足地道:“夫君,你别冲我笑了,你这样好恐怖啊。”
她说着,又重重地咽了咽口水,她也不想害怕,可周显恩现在这副模样实在是太吓人了。为了逼真些,沈珏不仅给他服了假死药,还在他面上贴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看起来真像一具死了好几日的尸体一般。
这会儿冲她一笑,反而有些阴森森的,活像诈尸了的人从棺材里爬了起来。
周显恩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惩罚性地咬了咬她的指尖,还偏偏把头抬起来了一些,仰着下巴故意冲她咧开了嘴角。
谢宁瘪了瘪嘴,嘴里还凄凄切切地哭着,眼神却求饶似的瞧着他:“夫君,你别吓我了。”
周显恩挑眉瞧着她,轻声道:“那你说说谁吓人?”
谢宁赶忙否认:“不吓人,我夫君可好看了,死了都好看。”
周显恩皱了皱眉,意思是这么个意思,可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不过他瞧着谢宁哭得红肿的眼,也不同她计较了,眼里慢慢带了几分心疼:“你说你是不是傻,哭一会儿,装晕就算了,还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谢宁颇有些骄傲地翘了翘嘴角:“这不是哭的,我来的时候,在眼睛上抹了点洋葱,一熏就红了,我是不是很聪明?”
周显恩扯了扯嘴角,好笑地瞧着她,随即点了点头:“嗯,我夫人绝顶聪明。”
谢宁也笑了笑,又将手里的糕点往他唇边送了送。现在是好不容易人都走光了,她才逮到机会可以给他送点吃的。
周显恩吃完了糕点,又扭了扭脖子,谢宁急忙道:“夫君,你小心点,脸上的东西可不能蹭掉了。”
周显恩倒是有些后悔,早知道让重华来装死算了。在棺材里躺了四天,骨头都要散了。
他稍微动了动身子,又将枕头扯了扯,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就继续躺好了。
搭在白布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起落着,他半阖了眼,似乎在思考些什么。这会儿重华那边应该也已经准备好了,不出意外,苏青鹤应该也已经到了兆京了。现在,就是看谁最先沉不住气了。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手指收拢,搭在了身侧。这个局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
入夜,火盆里只剩下一堆灰烬,雕花木窗来回拍打着,吱呀作响。灵堂里的白布幡子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四面角落里的烛火也明灭不定。
空荡荡的灵堂,只有穿着丧服的谢宁还跪在堂下。门口被风送进来一些细雪,渐渐地,已经堆了一地。
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沙沙的声音。由远及近,慢慢地从台阶一路往上了。谢宁低着头,眼睫犹带着泪珠,面上却闪过一丝凝重,藏在袖袍的手也收紧了几分。
直到脚步声停在门口,背后只有呼啸的寒风,和一阵衣料摩挲声。雕花木窗拍打得更加厉害了,角落里的烛火也倏然灭了几盏。
谢宁偏过头,就见得身旁落下了一个被拉长的影子,宽大的袖袍被风吹得鼓起,连带影子也跟着晃动了起来。
那脚步声顿了顿,复又往前了几步,一直停在谢宁身边,她正要抬起头,就感觉身上压上了一些重量。
她微睁了眼,搭在她身上的却是一件玄色缎鹤面狐裘大氅,为她将所有的风雪都阻隔了。
清冷的声音响起,带了几分低落:“天寒,你不该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谢宁抬起头,果然见到月色下,一身暗金色长袍的顾怀瑾弯腰半蹲在她身旁,墨发没有用玄冠束起,只用一截黑色长带扎起,剩下的长发都垂在身侧。唯有他眼里的笑意,始终让人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