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年后,北疆。
一袭青衫的沈珏坐在营帐的躺椅上,手里拿着一封信笺,瞧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他将书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将它细心地叠好,放进了一旁的雕花木盒里。
木盒很大,可里面的信笺几乎快要将它塞满了。沈珏笑了笑,将木盒收好,又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袖兜,从里面拿出了一根翠玉簪子,一向清冷的眼里流露出几分暖意。
今日是和北戎的最后一战了,很快,他就可以回去了,那个老是跟在他身后地小丫头现在应该都长成大姑娘了。他勾了勾唇角,将那根簪子妥帖地收好,这才转身出了营帐。
不多时,就有一个黑袍男子打马而来,身姿挺拔,面容清冷,满头墨发仅用一根红色发带挽起,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大半的眸光。
沈珏抬起眼,喊了一声:“季彦。”
季彦翻身下马,将手中一块令牌给了他,可他一直皱着眉头,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沈珏看出了他的异样,抬手推了推他,戏谑地道:“怎么了?大军师,大战在即,你还紧张了?”
季彦摇了摇头,不知为何,他近日总有些不祥的预感。可所有的部署已经安排好了,如果计划顺利,应该不会有事的。威远侯已经带军出发了,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这次的长林坡一战非同小可,成败皆在此一举了。不过,他算过了,北戎逃往长林坡的精锐绝不会超过五千。沈珏这一队便有三千将士,再加上大盛的援军,前后夹击,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他想了想,还是沉声道:“阿珏,此次战役不同往日,北戎虽是强弩之末,可他们却丝毫没有慌乱,我担心他们留有后手,你记得万事小心,若有什么意外便传信与我。”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可神情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沈珏笑了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这个计划,咱们已经商讨这么久了,不会有事的。而且还有你这个大军师在,你尽管放心吧,有什么事,我会找你想办法的。”
他说着,就牵过拴在一旁的马,翻身上去后,对着季彦笑了笑,“你就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
季彦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几分笑意,一直目送着沈珏离去。
但愿一切顺利吧。
而另一边,马上的沈珏跟着三千周家军一路往前,袖兜里的翠玉簪子时不时晃动着。他偏过头瞧着带着红霞的天空,眉目间的清冷也缓了许多。
他略低下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
她在信里说她学会做饭了,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不过,等他回去就知道了。
红霞映满天,照在群山之上,似血一般。
……
永耀十八年,春。
北戎城破。
周家军亡。
……
入夜,清明的雨下的很大,打在屋檐上,像落了珠串子一般,砸得啪嗒直响。
台阶下,一个约摸十五六岁的粉衣姑娘端着一碗汤药,缓缓走了上来。她抬了抬眼,面容有些悲戚。
纸糊的窗户上映出一个淡淡的人影,她眼神微动,急忙就要推门进去。可手刚刚碰到门框,屋内就传来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她顾不得其他,推门而入,就见得一个青衫男子背对着她,单手扶着桌案,身形摇摇欲坠。
而地上铜镜碎了一地。
段轻雪的眉头悲伤地皱了起来,在一瞬间,就绷不住眼泪了。她低着头,无声地哭着。手还紧紧地握着药碗。
良久,她才往前了几步,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沈家哥哥。”
听到她的声音,沈珏的身子一颤,扶在桌案上的手收紧,指节泛白。他低下头,满头青丝遮住了他的面容,往日里挺直的腰身弯折成了一个难堪的弧度。
段轻雪脸上满是泪痕,还是慢慢往他那儿走过去。
“别过来。”
他的声音带了几分颤抖,却是在极力地克制着什么。
“沈家哥哥,你别这样,我……”段轻雪摇了摇头,可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眼泪淌进脖颈里,她只能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别过来了,求你。”沈珏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唯有低垂的头,带着深深的难堪与狼狈。
段轻雪看着他的背影,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了起来。
大雨磅礴,将所有的声音都淹没了,唯有地上破碎的铜镜,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模样了。
……
日子慢慢地过去,没有人再提起长林坡一战,那一场幽火,那死去的三千多人。
沈珏戴上了面具,将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直到初夏的一个晚上,他出来了。
听到开门声,一直蜷缩在他房间的段轻雪抬起头,一双杏眼微微红肿,却是在见到他的一瞬间,眼里亮起了微光,她颤抖着嗓子喊了一声:“沈家哥哥。”
沈珏站在门口,只在肩头搭了一件青色的外袍,墨发倾泻而下,宽大袖袍下露出的手苍白得吓人,冰冷的玄铁面具遮去了他所有的面容。
他别过眼,目光落到了段轻雪身上,却再也看不清他的神色了。
段轻雪从地上起身,胡乱地擦了擦眼泪,仰起小脸冲他笑了笑:“沈家哥哥,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我马上就去给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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