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丢了一只鞋,满是冻疮的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疼痛直往心口钻,他也顾不上,一瘸一拐地在人丛中搜寻她瘦小单薄的身影。
他找了很久,终于支撑不住,停下来低头喘气,就在这时,有人轻轻拉他的衣摆。
他猛地转过头,看到她站在那儿傻笑,手里抓着一根棒糖,左边脸颊高高肿起。
她拉起他的手,把糖塞进他手里:“阿毓,你吃。”
“谁打了你?”他眼中现出与年龄不符的狠戾。
“我自己撞的……这是别的小孩掉在地上的,”她躲着他的视线,挠挠后脑勺,“不脏的,沾的土我都舔掉了……”
他也被人打过巴掌,一看她的脸就知道是被打了,一定是为了这支糖。
他轻轻地抚了抚她因为红肿而绷紧,薄得几乎透明的肌肤,抿了抿唇:“你吃吧。”
她咽了咽口水,摇摇头;“我吃过了,很甜的。”
灯火中,她的双眸像琉璃珠子一样闪闪发光“你尝尝,是不是和你阿娘买的一样甜?”
他轻轻地咬了一口,微带焦苦的甜味在口中弥漫,他点点头:“一样甜。”
苏毓不知不觉走到浇糖画的摊子前,围在摊子旁的大人和孩子,不由自主地噤了声,给他让开一条道。
店主觑了眼这身披大氅、气质清华的男子,见他神色冷淡,一身的肃杀之气,想不通他为什么在他这里停下,莫非他要买糖给自己吃?
他小心翼翼道:“道君要些什么?”
苏毓微微一怔,随即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重又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就在这时,他的神识忽然发现了一缕熟悉的气息,仿佛风雨中一盏孤灯,在远方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熄灭。
三年了,他走遍了十洲内外,踏遍千山万水,无论到哪里,他都习惯用神识一遍遍地搜寻她的踪迹。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她的存在,而她此时离他不过数里。
他仿佛挖空了的心口闷闷地作痛,真假之间的界限在他眼前彻底消融瓦解。
他可能真的已经疯了。
……
西门馥一听“萧顶”两字,立时转过身,然而背后还是空无一人。
他狐疑地皱起眉头,果然是撞邪了,时常听说有的妖魔鬼怪能探知人心,装成亲朋好友来唤人,若是不小心答应了,轻则被魇住,重则被拘去魂魄。
八成是什么古物成了精,装成死去的熟人缠上他——弄不好是店家卖货的伎俩。
西门馥连新货也不想看了,打算不动声色地离开。
小顶看他神情就知道他要跑,急忙道:“西门馥,我真是萧顶,变成炼丹炉了,你往左边看看。”
西门馥将信将疑地往左边角落里看去:“哪里有炼丹炉?”
小顶无可奈何,忍着屈辱道:“小的,看着像香炉那个。”
西门馥的目光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上转了几圈,终于落在她身上。
小顶若是有眼泪,这会儿一定激动得哭了:“对,就是这个。”
他蹲下身,凑近了小声道:“你真是萧仙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回去慢慢说,你先把我买下来,”小顶有些害臊,“哎你别盯着我的肚子。”
虽然她这么挺着肚子给人围观了三年,但遇到熟人还是免不了有点尴尬。
西门馥听这炉子说话的口吻和萧顶一模一样,怀疑又减了一分,不过还是有些迟疑,摸了摸下巴道:“等等,让我好好想想……”
“想什么呀,”小顶急道,“我才二十万,买回去还能吃亏吗?”
西门馥终于下定决心:“行吧,萧仙子稍待片刻。”
他站起身,冲着店主人抬了抬下巴。
店主人当即满面春风地迎上来:“敝店可有什么能入西门公子贵眼的?”
西门馥状似不经意地指了指小顶:“这丹炉。”
店主人笑容可掬:“不瞒西门公子,此乃七百年前紫霄仙君用过的丹炉,你看它精工细作,宝光内蕴,灵力充沛,本来要五十万上品灵石,但西门公子是敝店老主顾,就按收来的价,只需三十万。”
小顶傻了眼,她才不认识什么紫霄仙子,而且店主人从行商手里收来,明明只花了一万!
先前有客人询价还是二十万呢!
西门馥一听便知这店主人坐地起价,不过十万灵石于他而言不过一点小钱,何必多费口舌,便伸手入怀去掏黑简。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天青色的袖口上,胸中一荡,忽然涌起一股凛然之气。
他可是归藏弟子,门规第一条“不当冤大头”,第二条“肥水不流外人田”,若是伸长脖子挨了奸商这一刀,他还有什么脸面回师门?
西门馥毅然伸出一个巴掌:“五万。”
小顶要是有血,怕是已经一口吐了出来,这还是一掷千金的西门馥吗?这三年他到底经受了什么?
店主人觉得胸口挨了一记大锤:“西门公子这不是在拿小的消遣么?小本买卖,还请公子手下留情……”
西门馥收起折扇插在腰间,又伸出一个巴掌:“五万五。”
小顶:“……”
“这炼丹炉太小了,只能买回去养鱼,质地也就……”西门馥偷瞄了小顶一眼,“还行吧。”
“西门公子见惯了好东西,眼光自然高,”店主人道,“不过这丹炉怎么说也是紫霄仙君的遗物,就看这份遗意,也得……再加点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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