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答话,却也未曾否认。
毕竟谢欢的处境,北绍的所有百姓都是有目共睹的,触底必定反弹,一心想要夺权的这颗心也不是无从理解。
只是,心中这股没由来的不安,让他无处询问。
两人在长华殿里说了许久,月上高头,子时将过,深夜悄然无息地过了近半。
贺同章还要离宫回府,谢欢同他说了些有关相权的详细,这才迟迟放人。
行礼告退,正欲踏出殿外,谢欢忽而又多问了一嘴:“对了。”
贺同章停下脚步,不解地望着他,等待下文。
谢欢道:“之前贺爱卿一直说自己居在廊平,说来,你的故处,是哪里?”
话问的莫名,贺同章一怔,继而浅笑,从容答道:“臣自小游学四方,并无故处。”
似信非信点了点头,沉默了半晌。
谢欢沉沉应声:“回吧。”
一开始,贺同章并未深思过,谢欢没由来地何以如此问。后来这一切发生,将所有的事情串联起,这才知晓。
他许是同自己的母亲有所接触过,这才对他的来历有了兴趣。
谢欢多疑,但不多问。
林府将他的身份清洗的这样干净,他还存有疑虑,不是因为他不知道。
而是因为他什么都知道。
时间拉回。
那日,贺同章自责成疾,一夜白发,有两处原因。
他自始至终都知晓谢欢的目的,在计划行使的途中,他也忍不住担忧过。
这样一个满心权欲的人,许是不会将他妻子的生死放在眼中。
所以他死不改口,无论是何样的状况,都坚持认罪。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死,这是他身为人夫应当做的,他毫无怨言。
还有一处。
他自认熟读百书,明晓礼义,但并不迂腐。林承生前一直的教导,便是为人臣子,尽职尽忠。
耳濡目染,日益渐进,老师的为人与教言早已深刻于骨髓,日日捶打磨练。
同林双玉恩爱相守,是他毕生所求的唯一;可做一名同尊师这样的官吏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他的志向。
先师已故,师志应为我志。
为臣清廉忠君,为民请命善行,清正廉明,无愧于己。
这是林承一字一字交于他的。
他从想过会有这一日。
君主夺权,会要用他妻子的性命铺路,可笑的是他的母亲竟还是帮凶。
不是想不通,也并非无法抉择,只是当知晓林双玉已经死后,他恪守奉行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怀疑起了先师的话。
为何偏我会走到如此境地?
有一瞬间,他对谢欢真的无处可解,甚至从心底觉得,不如同当年的林大哥,谋逆改朝。
清醒回神后,双目惊恐,回想起当初尊师一病不起,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他竟也会有这一日,同林大哥一样走上悖逆先师的路?
十多年的敦敦教诲,皆都成了过耳旁风。
可事到如今,又如何让他忠心侍奉君主?
他自知,便是这样从大牢里走了出去,他也绝做不到。
这一夜。
他困在同林承谈话最后的那个夜里,先师的一言一行都似长刀,一下一下剜着他的心脏。
长路黑夜,林承与林双玉对立而站,他困于中处,不知这脚,该迈向何处。
时间再往回追。
林双玉性命垂危时,白问月心里急躁愧责了许多日。扪心自问,难道真的是她棋行错步?
魏央宽慰她,说是不怪她,她含笑同他打趣,心中却依旧惴惴不安。
似是察觉她仍然困惑,魏央睡前轻抱着她,不着痕迹地长叹了一声。
“日后杀人这样的事,就莫要找墨书了。”他说的隐晦,也不肯详细解释,只道:“你拿捏不好墨书的脾性。”
白问月身体僵硬了一下,未明其意。魏央抚着她的背,轻柔出声:“宋书是一样的。”
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他曾跟着魏荣延共事,各处都更为周全一些。
墨书这样大的年纪,同她差不了多少,脾性一词,是从何说起?
背后似是另有内情,她又不便多问。无声应下,心中的困顿稍稍明了。
另一边,经过多日的救治,让贺同章与林双玉皆都稳住了性命。
一颗心终得放下。
未曾愧于母亲。
回到这日林双玉同白问月争执的当天。
她甚少这样关切别人的生死,毕竟除却魏央,其他人皆都是成王败寇的在所难免。
白慕石拿准了‘林府贺生’四字,便是知晓白问月的心中,这世间她最珍爱的一个人,是她的母亲林思荷。
为了魏央,她愿意妥协不杀贺同章,为了母亲,她愿意费尽周折去救这二人。
若非是林双玉提醒,沉浸在这二人的生死里提心吊胆,她几乎快要忘了。
她同贺氏夫妇的关系,原来自始至终只有‘利用’二字。
表姐,你何以这样看得起自己?
白问月以为。
林双玉是丞相后人,将军之女,心中自有一份坚贞傲骨,温婉的脾性里自是不肯同外人所轻易屈服。
却未料及,这份坚贞傲骨,竟这样毫无心智。
这样的蠢不自知。
她去泗水行凶投毒时,是烈女,是贞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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