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枫在他冲出来的下一刻便策马狂奔而来,跟秦槐各持一面盾,将萧方夹在中间。
“皇上,躲一躲!”
萧方脚底如生根一般纹丝不动,夺过喇叭凑在嘴边:“都稳住!我们能赢!别怕!它们伤不了人!”
话虽这样说,可他能感觉到在两面盾牌的夹缝中,有锋利的虫足倒刺挂着他的脸,他的手,同一处的伤口被扑面而来的蝗虫划了又划,火辣辣变成了麻木的痛。
除了这样,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即使这样,他仍然不肯躲一躲,在两面盾牌的合围下,沿着田埂一路走一路喊过去。
“用衣服把脸包住!”
“盾墙不要塌!”
“你们是大檀最好的将士!不用怕!”
季云枫扯下自己的头盔扣在他的头上,喇叭里一次次被蝗虫塞满,又被秦槐用手挖出去。
两人都没有拦着他,只紧紧将他夹在中间,护着他在灰色虫潮中一步步挪动。
不知是过了最初遇袭的慌乱,还是在萧方的汉化中找到了主心骨,抑或是被这三人举步维艰却不停歇的脚步所感染,盾墙紧紧闭合起来。
铺天盖地的振翅声中,混杂着虫子撞在盾牌上的闷响声,鸭子们如临盛宴的叫声,还有萧方愈见嘶哑的喊声。
萧方用袖子狠狠擦了擦脸,呸了一声,刚刚有一只虫子飞得不辨方向,一头扎在他的嘴里,不咸不淡,只有恶心。
他又一次甩了甩喇叭,高声喊:“不要放松!就快过去了!注意脚下,不要把稻子踩了!再坚持一会……”
最后的声音哑了一下,季云枫立刻接过喇叭,向秦槐说:“秦哥,扶皇上去旁边歇着,剩下的我来!”
萧方也实在没有力气再逞强,被秦槐半拖半抱着,绕到树后坐下,身后还能听到有蝗虫落在树上的啪啪声,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也不知过了多久,落在两旁急雨般的敲击声慢慢缓了下去,被遮住的日头渐渐重放光辉。
放眼看去,稻田里的鸭子还在欢实地扑腾,排排伸展的盾墙后面透出金黄色的穗子。
从蝗虫落到他的手背上,到云开雾散,前后原本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可他们却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突如其来的考试,他们及格了!
萧方看着季云枫再一次翻身上马喝令收队时,原本想好一肚子庆祝的词儿都卡在喉咙里,有点想哭,却在转过脸看到秦槐的时候,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
秦槐摸了摸自己的脸,也跟着笑:“皇上还是顾一下自己吧,你看起来可比我惨多了。”
听他这么一说,萧方才反应过来脸上的疼,伸手一摸,沾着血,还火辣辣的疼,呆了呆,冷不丁问:“我会不会毁容?”
“不会,”秦槐劝一句,又笑着低声问:“怕云祺不要你吗?没事不怕,他敢嫌弃你,我们就揍他!”
“你揍得过吗……”萧方推他,忽然反应过来:“卧槽你……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瞎。”秦槐撇嘴,又展颜一笑:“恭喜。”
虽然没多说,可这许多天积攒的相思却在这两个字里得到了满足,萧方摸着心口,知道自己开始贪心了。
他不光不介意秦槐知道,甚至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和云祺有幸在两个时空交汇,他不满足于只偷偷摸摸的快乐。
想说点什么,可拍着秦槐的肩,却只顾得上咧嘴笑,只是这一点小秘密泄露出来,就足够满足得他心里开出花来。
“皇上!”
季云枫的声音从大喇叭中传出来,吓了他一跳,抬头看时,又是烈日当头,刚刚的一切仿佛是在做梦一样。
“皇上,我们保住了!”喇叭塞到他手里:“说句话吧。”
萧方被推上马背,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虽然一个比一个狼狈,可灼灼的目光里都是慢慢的精气神。
“咳,”他装模作样咳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片值得骄傲的金黄色,一握拳头:“干得漂亮!今晚请你们吃烤鸭!”
“不行啊!”季云枫在一边急了:“不能吃,训练一批出来不容易!”
“那请你们吃油炸蝗虫!”
下面想起一片夸张的惨叫声,又有更多的人大笑起来,不知谁忽然高喊了一声:“我们胜了,皇上万岁!”
欢呼声此起彼伏,竟让萧方想起了军训结束时的群魔乱舞,那个时候,他还那么热衷于站在人群中心,就像现在这样。
他曾因为纪凌而沉默,如今又因为季云祺站在这里。
命运的安排果然最是莫测。
“云祺……”
他轻轻叫了一声,摸了摸胸口的平安结,举起喇叭再高呼一声:“大檀必胜!”
高亢地回应如排山倒海。
“大檀必胜!”
一排排稻子捆扎成山,在打谷场扬出雪白的大米。
沉默的牛车排成队地远去,萧方站在清晨的城墙上,虔诚地双手合十。
季云祺在上一封军报中寄了一朵梅花,是少阳关那边独有的品种,说等到京城的春花开时,他就回来。
萧方把那朵花也小心收在荷包里,把那封信看了几遍。
他们就像是任性闹了脾气的情侣,在时间和空间的隔断中渐渐忘记龃龉,只想着尽快见到对方,当初那些微不足道的误会,都变得那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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