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浮沉的混沌间,他突然感受到,一个柔软的,脆弱的身躯被他紧扣在掌心中。
不加抵抗,毫不挣扎。
路莱挣扎着睁开双眼,眼皮沉重的仿佛灌了铅,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在疯狂的旋转,被无数盏灯光映出千万个重影——
一张熟悉的脸就在近前,但是他不管怎样用力,视线都无法看透那蒙在眼前的白雾。
反倒是崭新的幻觉出现在眼前。
路莱隐约觉得,自己在拥抱着一只蝴蝶,一只永远在挣扎着的蝴蝶,它扑闪着柔软的翅膀,滑腻的粉末散落他的掌心和指尖,试图挣脱他的掌控飞离他的身边——然而,只要他简单地施力,它就能轻而易举地被折断,被摧毁,被碾碎。
被扯下翅膀,被永远留下。
就像他一直期望的那样。
掌控欲和独占欲在他的胸腔深处咆哮着,催促着他下手,犹如恶魔在他的耳边一遍遍地低语。
你的手占满罪恶和鲜血,不要妄想自己还能握紧任何美好的存在——除了这个。
只要你用力。
柔软的咽喉抵在他的手心里。
在薄薄的皮肤下是脆弱的喉骨,他的指尖能够感受到鲜活而温热的血液在血管中奔涌穿行,辐射出难以忽视的热度。
用力。
路莱放开了手。
他将自己滚烫的脸颊贴在对方柔软微凉的颈窝,深深地嗅着那温暖清甜的糖果香味,他抱着他,将对方的身躯揉入自己的骨血。就像疲惫的旅人拥抱着在泥泞战场中搜寻到的珍宝。
珍宝温柔地回抱着他,用手指抚摸着他的脊背。
然后是毫不犹豫的背叛。
随着冰冷针剂的注入,他的意识不可抗地脱离身躯,四肢失去了掌控,从他愤怒而痛苦的神经末端挣脱。
“嘘。”
少年用温柔的声音安抚着他。
路莱再一次被拉扯进了黑沉无梦的沉眠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
远处似乎传来交火的声音。
密集的枪炮声仿佛是从千百万公里外传来似的,沉闷而微弱,隐隐掀开半角意识的漆黑帘幕。
感染导致的高热仍旧纠缠着他,眼前的所有景象似乎都是扭曲而模糊的,路莱试图恢复对自己四肢的掌控,但是却失败了。
朦胧中,他看到舱门开启。
一个纤细的身影走到他的面前,弯下腰。
柔软而冰凉的手掌贴上了他的面颊,似乎在探他的体温。熟悉的硝烟和血腥的味道传入他的鼻腔,令他模糊的意识瞬间清醒了几分。
接下来,他看到了戈修。
他看上去十分疲惫,几乎可以算得上精疲力竭。
在两人视线对上的瞬间,少年似乎皱了皱眉头,然后开始低声抱怨起他过好的体质和药效的冲突。
路莱听不太清他在说什么。
他全部的精力全部集中在了对方的脖子上,戈修的脖子纤细而脆弱,下颌线以下却印着一处青黑色的伤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分外触目惊心。
他想要摸摸他的伤口。
下一秒,路莱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居然真的抬起了手——或许药效让他的意志力变得虚弱起来。
但是他的手掌在半中间被对方截住。
戈修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极为认真地端详着他脸上的神色——路莱有些不安,他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是否泄露真实的情感,对被触碰的渴望却战胜了一切。
他松懈了力道,任凭那冰冷的手指握着自己的手掌。
“舰船的坐标我已经发给了霍尔,他很快就会来。”
戈修的唇边带着难以捉摸的笑意,他弯下腰,两人之间的距离被迅速拉近,路莱几乎能够看到他睫毛颤动的频率和弧度。
过了两秒,他才意识到对方在说话:
“死局已破。未来的路已被扫清。”
他捧起路莱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陛下。”
等等……
什么?
路莱在混沌泥泞中勉强挣扎出一丝短暂清醒的神智,他用了比平常多出几倍的时间试图理解对方话语中的含义,但是残留的药物却使得他的努力化作徒劳,即使如此,令他无法理解的恐慌骤然席卷而来,犹如汹涌呼啸的巨浪,将他的感官淹没,让他在其中无力地沉浮。
他想要说些什么。
试图阻止某种未知却必然的事件的发生。
但是所有的尝试都被淤积在麻痹的躯体中。
少年再次给他注射了一剂针剂,在他逐渐模糊的视线中转身离开。
在他陷入冰冷漆黑的沉眠前,缓缓合上的舰门发出轻响,一切都变得遥远起来,那抹纤细的背影被门扉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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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莱再醒来时已经是二十个小时之后了。
他在隔离舱内坐起身来。
除了尚在恢复期的脊椎和受损严重的内脏在移动时会产生隐隐的钝痛外,身上一些较浅的皮外伤基本已经开始愈合,浅粉色的新生疤痕处传来轻微的瘙痒。
路莱垂下眼眸,将手指空握成拳,感受着被麻醉剂夺取的力量缓缓地回到自己的身躯里。
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动作微微一顿,将手心翻转。
隔离舱内冰冷耀眼的灯光落在他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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