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罗迦坐了会儿,起身把碗筷洗了。天气已经有些热了,他躺在床上出了一身汗。等汗干得快透了的时候闹铃响了,他发现他其实没睡着。
他继续躺着等他妈敲门,没忍住还是把手机拿出来翻了翻,又点开那个时间地址——跟他刚刚躺在床上默念的完全一致。
他妈直接开门进来了。“起床——你怎么躺着玩手机呀?不要眼睛了?快起来!”
付罗迦坐起来,揉着头发趁着一点点未褪的睡意壮着胆子问:“妈我能不能不跟你去外公家?”
“不去?为什么不去?”他妈把窗帘拉开,午后正盛的阳光大把地洒进来。“你怎么就不能去了?”
“我下午……有个同学过生日要庆祝一下。”
“同学生日为什么找你过?他自己没家人吗?”
“就是请一些同学一起玩一玩……”付罗迦让自己放硬语气,结果失败了。“就是在我们学校吧,大家过生日都请同学。”
“请什么同学呀真是,生日跟同学有什么关系?不去好好感谢生养你的妈妈,给妈妈做点家务捶个背,去跟同学在外边胡搞,像话吗?”
这句话就有点说给他听的味道了。付罗迦立刻闭嘴。
他妈转过身,“你实在想去,我也不会拦你。”
付罗迦在洗漱台前洗脸时意外看见自己嘴角上长了个燎泡,只觉得好笑:为这个事他好像还上火了。结果还是……
外公家在县东头,比这边还要僻静。县城一共只有两路公交,近些年被换成了纯电动汽车,运行时几乎没有什么噪音。付罗迦上车后选了个靠前门的位置坐了。
前挡风玻璃被擦得很干净,空调开得偏冷,照进来的日光完全被滤去了热度。
车上没什么人。他妈坐在后排喊他:“付罗迦坐到这儿来!”
“我就坐这儿。”他没回头,低头看了眼时间。这个时候下车其实还可以赶上——他开始胡思乱想。
但问题是许之枔算他朋友吗?算吧,因为许之枔显然自己是这么看自己的,虽然他们认识——或者说重新认识——也就一周左右;许之枔重视自己的生日吗?看不出来,但许之枔应该想让他去;还有最重要的——许之枔差他这么一个朋友吗?差他这么一个“总是不声不响”的人去祝他生日快乐吗?
这么一想付罗迦好像轻松了一点。
下了车步行的时候他妈从后面赶上来:“你刚刚是在给我摆脸色?我让你坐后来你为什么不肯?”
“哪有啊。”他甚至摆出了一个笑,但不起作用,他妈继续质问:“是不是我不让你去你不开心了?是哪个同学啊,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我没有摆脸色——”付罗迦的笑快垮下去了。“就一个同学,你又不认识。”
他妈的小高跟敲出的节奏已经有愤怒的意味了,“你又从来不跟我说!我不认识你同学我还有错了?!是男的还是女的,你是不是早恋了?!”
“……”
这条路经过的人少,路边的树长得特别肆意,低处的枝条能戳到人肩膀上。付罗迦伸手扯了片叶子下来,放手里搓成了条。
“你说话!是女生是不是?这种时候你还敢谈恋爱?”
“……男的。”他低头闻了闻,这种树叶的味道是一种很苦涩的清香。“我没谈恋爱。”
他妈稍微消停了会儿,“你对人家很上心嘛。人家只请了你一个?”
“不是啊。”
“那你不去又怎么了?人家说不定根本记不清请了谁,你还在这里自作多情——”
付罗迦吸了口气。“……我没因为这个不开心。我根本没想这个。别说这个了好吗?”
外公家所在的地税局家属院比较老旧,没有电梯,装空调的人家不多——水泥外砖墙上成荫的爬山虎是天然的隔热屏障,也因此外公家里阴湿得能在木地板上长青苔。
外公去年突发脑溢血,人最后保住了,能勉强自理,但思维没有以前那么清晰了,多半时间都在卧床休息。付罗迦敲门后,来应门的是他的一个姨。她是专门搬过来看护老人的,生活费由他妈和其他几个姨舅出。付罗迦跟她打了声招呼,凑到鞋柜前去找拖鞋。
那个不知道是几姨的姨在他身后说:“拖鞋没了,换鞋套吧。”
他妈这时刚刚进门。“别换了,直接进去。”
那个姨:“我刚拖干净,你又要来穿着鞋踩?我倒不怕费力,就怕浪费水——”
他妈:“出水电费的是你吗?”
那个姨:“……”
付罗迦假装没看见那个姨的白眼。外婆在上厕所,他先进了卧室。外公身上捂着两床被子,还带着个灰色的毛线帽子。他闭着眼,看着像是在很努力地想睡着。
哪怕室内并不热,这装束也能让人中暑了。他默默侧过身让他妈看,他妈一下把声音拔高了两个八度:“夏宁怡——!!”
那个姨拎着一把还在滴水的拖布过来了:“爸他睡觉呢,你叫什么?!”
“你也知道他要睡觉?!你给他穿这么多是要让他长痱子吗?!”
付罗迦注意到厨房的水声没停,听着还开得很大。“……怎么不关水?”
“我拖地嘛,水电费不归我管——”
他妈脸上的表情让付罗迦情不自禁走开了点。“你究竟有什么不乐意的?!!一大家子人供你吃喝,别的也就让你照顾一下老人,老人不也是你爸妈吗?你什么时候上过心?!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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