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儿……”
他唤了一声又立马噤声,将人抱上马背,消失在夜色中。
沐颜在亭中坐了一夜,陆思玉困得抱着柱子上直打盹儿。
天蒙蒙亮时,沐颜听到院里传来了动静,在看到那男人怀里抱着的血人时,心里禁不住冷了一下:“师父……”
“去烧水!”
秦长风径直朝屋内走去,沐颜紧随其后:“思玉!去烧水!拿我药箱来!”
一日之间,大邺已全然变了天。
景昔扯掉头上缠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纱布,急得一旁的陆思玉直瞪眼:“使不得啊大人,夫子知道了可是要责罚我的,哎,大人去何处……”
景昔走得极快,院子都还没出便被来人喝住。
“去哪里!”
“夫……夫子”陆思玉垂着脑袋,一双眼睛确是责怪望向一旁女人,“景大人她……夫子您快管管她吧。”
“你去前院看着杨文念书。”
陆思玉得了令一溜烟出了院,景昔皱眉盯着面前男人,她感激沐颜收留了杨文,这男人向来不是个爱管闲事之人。
“徐州要变天了师兄。”
“你瘦了很多。”
两人前言不搭后语,他想不出承温会用什么手段折磨她。
“我要回监刑司。”景昔绕过面前男人,径直离去。
“还回来吗?”沐颜问她,末了,又说一句,“我随你一起。”
“好。”景昔微微闭了闭眼,“在这里等我,师兄。”
沐颜错就错在,他信了她一次。
他早该猜到的,她怎会随他一起,她抛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待他赶到监刑司时,早已是人去楼空。
“景昔!”沐颜一拳打在门框上,惊得玉冠险些掉落。
景昔翻身下了马,仰头去看树干上的标记。
朱宜良看了眼手中牛皮纸,眼中满是惊喜:“就是这个记号!大人,我们没有走错地儿!”
“别叫大人了。”景昔摸了摸树干上的标记,“这里没有大人。”
朱宜良面色尴尬看向一旁逗弄马儿的萧川,他们都是大邺被通缉的犯人,留在监刑司是死路一条,若是堂堂正正的死,他朱宜良倒是从未怕过,但若是这般窝窝囊囊做了枉死鬼,他是说什么都要博一把。
“他会信我们吗?”萧川望着不远处的树林。
“不知道。”景昔看了他一眼,一屁股坐下,跑了一夜,她也累得要死。
萧川皱眉将肩上剑柄紧了紧:“信不信倒无所谓,别把我们出卖了交给大邺就行。”
这是他最担心的,外邦人他从未信过,这铤而走险的一步是生,也是死!
横竖都是一死,但他不太想背着通敌卖国的罪名被砍头,杨奎走的时候他没在场,没想到这才不到一月,他就要去与他团聚了。
“暗号说的是几声鹰叫?”景昔抬头望着枝头密密麻麻树叶。
朱宜良回她:“三声。”
猛然,他回过神来,惊叫一声:“他们来了!”
萧川神色紧绷盯着不远处倏然出现的人影,大白天的当真是活见鬼了,刚才他居然一直都没发现人已经来了。
“你们柔然的轻功也不过如此啊,让我好等。”景昔拍拍袖子站起身来,望向渐渐走近的人笑语,“大白天的,就别戴面具了,怪闷的。”
对面男人笑了一声,却是没接她话茬:“我是来看公主的诚意。”
闻言,景昔盯着对面男人的银色面具上的花纹瞧了半刻,面具下的一双眼睛也正直直打量着她,他是一个人前来赴约的,但景昔知道,这树林的前前后后怕是早已被他包围了。
萧川亦是盯着面前男人,眼睛不时环顾四周,他能感觉到,这树林外埋伏着不少精兵,且还是弓箭手,他已经听到弦被拉满的声音了。
倏然,景昔大笑一声:“柔然王是怕我使诈不成?我曾听闻徐州那被砍了脑袋的何大人与柔然人结交,为其锻造兵器,收揽了不少柔然的金银珠宝,不巧,本宫便是查获此案之人。”
闻言,对面男人却是冷嗤一声:“那你便是本王的仇人了?”
萧川听罢,长剑已然出鞘,却是被朱宜良按住,他信这女人。
“王子难道不想知道那些兵器和金银珠宝在何处?”
景昔看向对面男人,那眼睛里的贪婪与狠厉一闪而过。
“大邺正在养精蓄锐,不过数月便会出兵柔然,只有我能帮你。”
“你想要什么?”
没有筹码的买卖,没人会用整个部落的生死存亡做赌注。
“宗正承温的人头,还有,你的兵力。”
景昔知道,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哪怕成为千古罪人,这一仗,她也不得不打。
塞外的帐篷被风吹得摇晃,一个多月了,边外的城池被他们收复的七七八八,对于那群柔然野狼们,她只有一个条件,不许欺辱大邺的百姓。
斛律丹倒是爽快答应了她,这会儿坐在帐中端着酒碗吃酒也不忘给她满上一碗:“大人也尝尝这柔然的烈酒!”
她让他叫她名字,但他总记不住,景昔却是垂了头看向帐外,这男人拦着怀里柔然女人丝毫不避讳亲昵,听说那是他的妾室,景昔也没记得太清那女人的名字,但这男人对她倒还算规矩。
“去,帮外面将士们倒酒,预祝明日本王旗开得胜!”
女人得了令,红着脸庞出了营帐。
搁着帐帘,景昔看到外面萧川正在驭马,来了多日,他还是没太熟悉柔然马的性子,皮鞭抽得啪啪作响,也还是被巅了下来。
“你这兄弟脾气倒还挺倔。”斛律丹吃了口酒,“这马跟着他也是受罪了。”
景昔笑了一声,与座上男人敬了一碗。
“你可是有了对策?”斛律丹挑着眉眼看她。
景昔笑而不语,她很少直视他,战场上却是默契有加,两人一个突击,一个增援,里应外合,她曾在山洞中发现的兵器无疑是给两人的进攻增加了不少胜算,加之火药猛攻,大邺无人能抵挡得住,曾在邺军追着打的斛律丹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乐得便是吃白粥都像是喝肉汤。
“你就快别藏着掖着了,与本王说道说道,本王待会儿给你个宝贝。”
斛律丹知道,这女人定是早已有了主意,只要将这最后的守城拿下,他便可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他从座上起身自她身旁坐下,草原的男人甚是粗犷,便是坐着也敞开胸膛,没个文雅,在她面前他还算得上规矩,知道些中原的规矩,也甚是尊重这女人,便是看着她时时想起那夜春宵,也能强压着隐隐作祟的浴火,与男人的雄心壮志比起来,儿女情长算不得什么。
“章城的守将田秋辞我认识,曾有过交集。”
景昔眯了眯眼睛,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城楼上与她饮茶的男人,只是时隔已久,已经有些记不得模样了。
斛律丹给她的宝贝,是一个郎中,还是个有些年纪的郎中,近日塞外的风沙大了,她身子有些吃不消,犯了胃病。
“草民莫施见过大人。”
那半头银发,却是神采奕奕的郎中垂眸唤了一声。
“随我来吧。”景昔招呼人进了自己的睡帐,将手臂伸了出去。见那人没上前把脉,只从药箱里翻出个瓷瓶来放在桌上,叮嘱她吃药的禁忌,景昔皱了皱眉,“不用把脉?”
“无需。”男人摇了摇头,开始收拾药箱。
景昔笑了笑,开始盘问起来:“先生家住何处?”
“四海为家。”
“祖籍在哪里?”
“平阳人。”
终是,男人明了,抬头看着她,抚了抚长袖:“行军打仗,多有细作侨装也是常有之事,大人若是疑心,草民便是百张口舌也难辞其咎,大人保重,告辞。”
景昔看人行至帐门口,却是笑出声来,“倒不是疑心你,只是觉得您老人家与我一位故人很是相像,他是我的师父,名叫……叶云詹。”
男人没有说话,青风长袖直直立着。
纵使千般变化,容颜不似,她也能一眼将他认出。
怎会认不出啊,她记得最深的,便是这男人了。
“但您可比他老太多了。”景昔从瓷瓶里倒出一粒药丸放入口中,端过桌上茶水一饮而尽。
章城比想象中要难攻许多,守将田秋辞下了令死守城门,这是景昔未有想到的。现在那男人正站在城楼上,望着城楼下的兵马掷地有声:“别枉费心机了,我田秋辞便是死,也要与章城共存亡!”
直到他看到人群中缓缓骑马而出的身影,银甲柔面,仰头望着他时,熟悉萦绕于心。
是她,田秋辞握了握手中的弓箭。
四面城门皆是失守,城门刚一打开,柔然的金戈铁马便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进去。
景昔答应过田秋辞,不伤城中百姓一分一毫,她也做到了。
只是夜时刚一过,便传来柔然的军士欺辱城中妇女的消息。
斛律丹也还算是守信用,当着景昔和大邺百姓的面,处决了欺凌妇女的一众将土。
“斛律丹就是一柄双刃剑,对外,可除异敌,对内,可杀至友。”
景昔抬眸看向一旁的男人,没了以往的凌云在上,站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一介布衣的男人,但那苛责教诲的模样,还是没变。
见她没说话,以为没放心上,莫施皱眉又劝诫一句:“不可不防此人。”
“您可是他寻来的军中郎医,怎的还倒戈起来?”景昔盯着他,突然,她就想撕下那张面皮,瞧瞧那人皮面具下可是也这般淡定自若。
男人微微凝眉,好大一会儿方才略是疲惫摇了摇头:“早些歇息。”
攻破大邺城门的时候,景昔望着一路四散而逃的宫女嫔妃,看袁公公一边唾骂手脚不利索的小太监,一边下跪求饶,景昔还想问上几句,便见马背上的男人抽出弯刀解决了地上的老太监。
她看到了,那握着弯刀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熟悉的银戒指,斛律丹,他是那夜欺辱过她的蒙面人。
寂静大殿内燃着龙烛火,噼啪作响,景昔看到那龙椅上的男人,长发束的一丝不苟,看到她,却是毫不惊讶靠在龙椅上,弯着唇角盯着她:“朕的皇妹来看朕了。”
“他呢。”景昔幽幽抬眸,盯着他时,指尖捏得惨白,在这大殿内受过的屈辱,她从未忘记过半分!
“尤岚呢?”景昔又问了一句。
“你说少恭啊?”宗正承温像是想起了什么,诡异笑了一笑,在看到大殿一旁立着的男人时,眸色骤然阴厉了几分,夹杂着兴奋,“他欺君瞒上,背叛朕,你说,朕会如何处置他?是将他车裂五马分尸,还是烹了剁了喂狗?你说呢?师兄。”
叶云詹负手闭眸,承温的那些非人手段他是一刻都不想见识,光是进这殿内就已让他喘不过气来。
“你还易了容?是怕朕瞧不出吗?”
“宗正承温,我问尤岚呢!”
景昔红了眼眶,盯着眼前的男人低吼。
“自然是,杀了。”承温淡然下了玉阶,轻飘飘脱口而出,“对了,他的人皮,朕就挂在你的寝宫。”
“少他娘的废话,本王这就杀了这大邺的皇帝!”
斛律丹抽出手中弯刀,然他还未上前,便见一抹身影飞了过去。
剑刃划过脖颈,景昔盯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看他缓缓倒在龙椅上,手中扯着她的袖口,死死盯着她,鲜血犹自顺着喉咙喷出。
叶云詹沉沉出一声,自古可悲又可叹的,便是皇室亲宗自相残杀。
“要杀,也是本宫动手!”
景昔转身,提着犹自淌血的长剑缓缓步下玉阶。
“好!”斛律丹仰头,望着面前女人大笑一声,“大邺的公主果然不同其他凡人女子,今后这大邺,你为后,我为王,你我二人共结连理,同执朝政!”
闻言,一旁叶云詹皱了眉,刚想厉声呵斥,便听一声女子铃笑传来。
“王子所言甚好。”景昔拍手称好,一双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倏然,长剑自身后刺进了胸膛里,斛律丹不可置信盯着身前的血窟窿,艰难扭头向身后女人看去。
“只可惜,本宫也想做皇帝呐。”景昔笑了一声,又将手中长剑刺进了一分,“委屈王子到下面去陪朕的皇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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