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一点猩红若隐若现。
火光的颜色随着呼吸由浅变深,沈渊拉开窗帘,站在两米高的落地窗边,俯瞰半个北城的湖景。
几个小时前的情景又一次重现。
“有件事,我想还是要让你知道。”
他把手机递给周年。
“如果真相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还要再继续吗?”
周年拿着手机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唇上显出一排深深的牙印,脸上布满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泪水。
“沈渊,对不起。”
周年从座位上站起来,眼里满是挣扎的苦楚。
“不用说对不起,这本来就是一场交易。”他不着痕迹地避开女人的目光,“如果你真的为此感到抱歉,我不介意明天在我的账户上看到多出来的数字。”
“谢谢你,沈渊。”
她终于放下心来,感激地朝着男人笑笑,而后毅然决然地脱下新娘的礼服。
湖边错落有致的灯光逐渐模糊,烟草的香味侵入男人敞开的领口,若有若无地亲吻他的喉结。
沈渊的手指抚上空了的烟盒,这才发觉脚边的烟灰落了一地,他无法描述出此刻的心情,没有一丝被缺席的难过,反而多了几分庆幸。
“沈渊,我们结婚吧,你不爱我,我不爱你,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会沉迷于你,但是你也绝不会爱我。”
男人吐出最后一缕烟雾,他没有告诉周年,其实自己这颗心,也曾经如同所有正常的男人一样,会在爱情面前怦怦直跳。
可是后来,女孩点头的样子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他用力按了按突突的太阳穴,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没有人值得被真心对待。
“疼吗?”
“还好。”
还好吗,念念?
怎么你还不疼呢?
宋纾念的房子是拜托朋友帮忙租的,早在两三个月前她就已经毕业了,与其说是寻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倒不如说是缺少临门一脚的勇气。
在这座以往生活了快要二十年的城市里,她有想要见到的人,却丧失了与他见面的勇气。
如果上车前她还有侥幸心理的话,
那么在车上,
希望被粉碎彻底,
时间像细小的沙粒,却因为永不停止的流动,让人们拥有不可忽视的距离。
“叮咚。”
手机的响声把她从思绪中拉了出来,微信下方的通讯录一栏浮出一个鲜红色的“1”。
她点开,新的朋友一栏里方方正正地写着“沈渊”二字。
宋纾念的脑海里赫然浮现出一行标题:“新郎悔婚当晚追忆小青梅,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女孩被这荒谬的想法吓了一跳,手一滑点击了“添加”
果不其然,对方的朋友圈是空白,个性签名也是空白,除了一个头像和备注,看不出有关于他的任何东西。
聊天页面上一行灰色的小字横在一片空白上方,格外惹眼。
“你通过了他的好友验证,现在可以开始聊天啦”
宋纾念打开键盘,输入一些客套的问候语,然后又删除,来来回回好几下,看到最上面的一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索性退出了界面,让沈渊自己打破这个尴尬的气氛。
过了许久,手机也没有新消息的提示,她忍不住点进和沈渊的聊天框,却发现“对方正在输入”又变成了“沈渊”这两个字。
应该也是阿姨让他加的吧。
沈母向来对她慈爱热情,在酒店大堂见到时还偷偷抹了眼泪,
女人不禁有些泄气,身子向后仰,倒在柔软的床面上。
“宋纾念,你长到以后想要干什么?”
少年看了看在桌边狂补暑假作业的女孩,有些无厘头地问道。
“长大我想成为一个宇航员。”
扎着马尾的小纾念咬着笔杆,小小的眉头皱成一团,颇有点年少老成的味道。
没有想到女孩还有这么伟大的理想,年幼的沈渊不禁讶然,纵使是在学校里拥有“小百科全书”称号的他也忍不住要问一句为什么。
小纾念有些鄙夷地看了看面前的寸头,一脸嫌弃地抓着自己的本子学着男孩平时的样子往右挪了挪,“因为只有当上宇航员才有喜之郎果冻呀!”
末了,还要再补充一句:“你怎么这么笨,比隔壁的二牛还要笨!”
小男孩气结,看着小姑娘抓起桌角的果冻拼命往嘴里塞,一个又一个,吃地整个腮帮子都鼓起来,像极了自己姑妈家养的某种宠物。
“慢点吃,荷兰猪。”
小姑娘虽然不知道荷兰猪是什么意思,但是直觉告诉她,和猪沾边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词语,手里的果冻也不吃了,睁着两颗葡萄一般大的眼晴,直勾勾地盯着男孩。
饶是沈渊平时表现地再像一个小大人,此刻也不可抑制红了脸,他轻咳两声:“知道荷兰猪是什么意思吗?”
小纾念从小就被妈妈教导做人要诚实,不要不懂装懂。
于是她诚实地摇了摇头。
“这都不知道,你怎么这么笨,比对面的丫丫还笨!”
果不其然,小姑娘眼角耷拉了下来,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逞了口舌之快的沈渊这才感觉好受了许多,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宋家。
女人像是被梦中的情绪影响,表情不再像开始那般平和,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被子,不知她又想起什么,唇角多出甜甜的笑来。
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等到明天醒来,她就会看到一封新的未读邮件。
邮箱里静静地躺着一封录取通知书,地点是北城最著名的医院。
宋纾念不知道自己是倒了哪门子门霉,一觉醒来竟然收到这个噩耗。
“法学系毕业生最不想去的工作场所”的榜首竟然被自己给碰上了,不是宋纾念没有锄强扶弱,维护正义的一腔热血,而是在宋妈妈从小的谆谆教导下,她对生死,总有那么一点忌讳。
反复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邮箱,再三确认真的没有别的律所有给自己发过邮件。
她第一次开始怀疑起学历的含金量。
莉莉是和自己同批次回国的同学,宋纾念拨通了她的电话。
那头的人显然没有睡醒,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低了声音。
和莉莉扯了好久以后,宋纾念终于说到了正题:“莉莉啊,你回国工作找地怎样了??”
“哦,工作啊,就是我们老板推荐的,城北那家辰星律所,咱们同一批的不都进那里了么?”
女孩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了自己的任职书上写着“北城第一人民医院”这几个大字,打着哈哈:“那要是有人没有进那里,你说会是哪里出了问题啊?”
宋纾念挂断电话,自闭地坐在床上,耳边不停地回响着莉莉的话“宋纾念,你该真的不会没给史蒂夫送过礼吧??”
这他妈的谁知道国外也流行这些狗屁东西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她看了看银行卡的余额,认命地给医院的人事部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听声音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对方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是宋纾念宋小姐吗?”
“嗯,就是我。”
“确定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您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
“我确定。”
“那好的,那我代表北城第一人民医院,欢迎宋小姐的加入。”
赵主任挂断电话,看了看在一边站了好久的男人,打趣道:“这小姑娘是你什么人啊?值得你亲自来跑一趟,还要当着你的面听完电话??”
“就小时候一个邻居,我妈让我照顾一点。”
沈渊刚下了一台大手术,身体疲惫但是神志却一片清明,“没什么特别的关系,我也就确认一下她来不来而已,以后都按程序办就行。”
“那行。那我到时候可就公事公办了啊,不过看着姑娘毕业的学校,全美排名有前五呢,我还纳闷这姑娘怎么能看得上咱们这,这医院里没有事就算了,有官司的时候可都是扯上人命的,这小姑娘还真是个胆儿大的。”
胆子大?
沈渊想起小时候宋纾念抽血时龇牙咧嘴捂着眼睛都不敢睁开的样子,眼底起了笑。
随便用哪根神经想一想都不可能是这个原因,来这里的理由不外乎就是没有和周围的人打好关系罢了。
成年人的情报,可都是靠着金钱和时间打听出来的。
他刻意忽略掉自己心里的不适,又重新恢复冷漠,“等会还要开个会,我就先走了。”
赵主任点点头,起身说要送他,却被男人婉拒。
赵主任捧着雏菊泡开的花茶站在门口,盯着沈渊的背影啧啧惊叹,这小子以前都没这么体谅过自己,明显是以后要有求于她,除了那个小姑娘,还能有谁呢??
她想起昨天被退回来的礼金,要是说昨天是假的,现在看来真的也不远了,这些礼金啊,还是不要急着从红包里拿出来喽。
现在这些小年轻,赵主任抿了口花茶,露出姨母笑,
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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