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苦楚之中,谢逢殊恍然想,我还说要渡他。
他不知为何居然有些想笑,可惜半晌也牵动不了嘴角,最后还是先红了眼眶。
我居然……还有脸说要渡他。
只要这么一想,谢逢殊的整个五脏六腑都犹如刀绞,碎了个一干二净。
偏偏此刻,塔内忽然传来了封寂的声音。
“仙君,忆起前尘往事的滋味如何?”
谢逢殊浑身骤然崩紧,瞬间抽刀转身。背后空空荡荡,只有昏暗的通道。他握紧了刀柄,心中涌起滔天的杀意,看着前方,哑声道:“滚出来。”
封寂恍若未闻,只道:“谢逢殊,你何必跟我生气,当年是仙界取了你的金丹,也是他们降了天雷火烧明镜台。要不是燃灯用佛骨和心血强行渡你成仙,你早就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了。”
说到这儿,封寂话语一顿,抬高了声音,语气里有几分好奇。
“对了,听闻仙君上古身死之时发誓,来世轮转,一定要将燃灯抽骨挖心,方解心头之恨?”
他低声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塔内,发出阵阵回音。
“恭喜仙君,得偿所愿。”
谢逢殊握着刀的手微微发颤,他面上毫无表情,想开口说话,口中却突然涌出一股腥甜。
他最终还是把那口血逼了回去,嗓子几乎已经沙哑。
“闭嘴。”
封寂话锋一转,突然道:“我知道你想杀了我为你的师父和师姐报仇,当年确实是我鲁莽。所以今生,我特意让人取来了星罗命盘。“
他不再惹怒谢逢殊,反而用了一种无比温和的语气。
“星罗命盘记录人间万物命数流转,天地变幻,也可倒转时年,改天换日,你在天上几百年,不会不知道。只要将明镜台拨回七百年前,你的师父师姐就能活过来,明镜台也能重回生机。巫褚就是最好的例子。”
谢逢殊面无表情地听着,一言不发。
封寂叹了口气,叹息之声在塔中回响:“可惜我重生之后太过虚弱,吞噬了这塔内近半数魔修,累计的修为也不过勉力将巫褚拨回百年之前。而你,如今也不过是残魂重聚,一样拨不动那命盘。”
谢逢殊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你到底要说什么,不如痛痛快快说出来。”
封寂的声音也瞬间冷了下来,“你的金丹就在南溟海中,无明山下。”
“谢逢殊,如今星罗命盘在我手中,给我你的金丹,我替你救回师门,如何。”
至此,一切终于回到了原点。
镇魔塔因七百年前谢逢殊再次身死,已经根基松动。一百年前,琅烬挣脱束缚逃出塔外,以巫褚全族性命为阵换取封寂重生。重生之后,封寂修养了一百年,甚至吞噬塔内魔修提升修为,却始终收效甚微,便把主意打在了星罗命盘之上。
拨动命盘,重回七百年前,甚至重回上古,他依旧是让六道忌惮的妖魔宗之主,甚至还能逆转天命,改写三界。
可改写生死谈何容易,巫褚的一百年已经是极限,没有数万年的修为,怎么拨得动星罗命盘?
这世间,上古神佛已经死得寥寥无几,还有什么东西能有数万年的修为,助他改天换命呢?
唯有应龙的一颗金丹。
封寂的声音不紧不慢,仿佛胜券在握。“只要你取出金丹给我,我便救回你的师父与师姐,救回明镜台,如果你还想找那群神仙报仇,再踏平一次仙界,我也可以帮你——放心,我比他们讲信用多了。”
谢逢殊安静的听着,许久之后才道:“你在哪儿?”
八重塔塌陷,他与封寂是一起坠入第九重的,偏偏此刻只剩下了他一个人。镇魔塔每一重都有众多石室与通道,或许封寂就在某一处,也可能他去了其他层。不管如何,命盘必然在他手中。
封寂只答:“先将金丹取回来。”
谢逢殊道:“你虽已重生,却出不了塔,尚且不敢与仙界抗衡,所以才让我去取金丹。”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半晌之后,封寂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的师父与师姐因你而死,明镜台也是因你而毁,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不向他们赎罪吗?”
封寂说得这么大义凛然,仿佛当初制造这场灾祸的不是他,这一切真的都是谢逢殊的过错——一个满是杀业的孽畜,走火入魔的大妖,就该生生世世永堕苦海,还妄图什么师门之情?
他周身不详,合该孤苦伶仃。
周围已经安静下来,封寂似乎暂时不见了,也可能在哪里窥伺一切。谢逢殊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挪动了一步。
他站得太久了,仿佛已经成了一座石雕,走第一步的时候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在地,幸好及时扶住了墙壁。
谢逢殊就那么用手扶墙缓了片刻,才继续往前走去。
刚才与封寂对话的时候谢逢殊想了很多,想下山以来发生的所有事,试图理出前因后果,想星罗命盘是否真的可以救回师父与师姐,想封寂此刻的藏身之所,无明山内自己的金丹……
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千万种思绪突然一齐消散得一干二净,犹如大梦初醒,万物皆褪。
此刻,他很想见一见绛尘。
墙壁上的烛火燃灯如豆,他顺着塔中的通道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一条不通便转头换一条,就这么漫无边际的转圈,试图找到对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