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得他多想,金丹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在谢逢殊手中缠动了两下,于瞬间消失不见。谢逢殊手中一空,与此同时,一点微弱的暖意从谢逢殊手心传递而上,遍及全身,似乎将全身的筋骨都舒展开了。
也就是瞬皙之间,火势更加凶猛, 火舌席卷而来,谢逢殊掐诀避火退了两步,只见那火焰退了几寸,留出了几分余地。
谢逢殊松了口气,正想再念诀,却只觉得心口一烫,如同烈火灼烧,疼得他忍不住叫出了声。
“啊——”
若是旁人,或许会以为他是被这火海所伤。但实际上周围的火舌离谢逢殊还有些距离,那股烧灼之感是从他心间而起,仿佛要将他五脏六腑焚得一干二净。
数万年金丹不在体内,如今一朝回返,必然要经历重新认主的过程,加上谢逢殊魂魄不全,怎么可能在短短一瞬承受住龙气?
烈火之中,谢逢殊疼得额间冒出了冷汗,脚下不稳,差点直接跌进了火海之中,而方才念的诀失了效,四周的火势也重新席卷而来。
就在这个当口,谢逢殊被人一把拽住了。
绛尘自身后而来,握住谢逢殊手腕间将人拽与身旁,再抬眼,烈火之中,居然慢慢浮起了数朵千叶莲花。
那是谢逢殊栽种在庭院内的几朵,无明山虽然会落雪,到底还是仙山,气候温润不分夏冬。他走时莲花还是半开半阖,如今已经是全开了。
那些莲花与荷叶在烈火之中缓缓聚拢,围绕在两人身旁,在烈火之中脱落了一身粉白之色,变成了极淡的金色,沉沉浮浮。
莲花莲叶如同画境,流动之间,烈火居然暂时烧不破这幻景,被隔绝在了外面。
于是冲天烈火之中,谢逢殊和绛尘居然有了方寸之地可以容身。
谢逢殊勉强抬眼看向身边的人,没等对方开口,先忍着痛答了一句:“无事。”
绛尘眉目并未因这句话舒展几分,他握住谢逢殊的手,道“金丹需重新认主,一时或许会与体内真元冲撞——“
他这话说了一半便不往下说了,沉默了片刻,才道:“疼吗?”
因为冒然闯进火海,谢逢殊一身白色的仙袍难免有了被火灼烧的痕迹,有些凌乱污浊,加上疼痛未缓,谢逢殊显得有些狼狈。
但金丹重回,他的眉梢多了几分泠冽的肃杀之气,有了几分上古时期凌霄踏尘的意味。
偏接触了绛尘的目光,他的眉眼又软了下来,从冰霜融成了一捧干干净净的泉水,从里到外都透着柔和。
闻言谢逢殊想了想,短促的笑了一声,答:“大抵不会比你取骨剜心疼的。”
绛尘哑然,最后唇角微弯,也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
谢逢殊笑意很淡,立刻就消散无痕了。他看着绛尘,这人应该是于九重之上,足踏金莲俯瞰人间的,如今却与自己在这大火之中寸步难行。
该入魔的,飞升成仙;该得道的,困身百年。
谢逢殊想,到底是我害了他。
但要是重来一次,自己还会死缠烂打,非要将人从那佛坛之上拽下来,滚落这一身红尘吗?
谢逢殊毫不迟疑,暗自答:会的。
这么一想,谢逢殊居然在焚山吞海的烈火之中忍着胸口剧烈的疼痛低低笑起来。
妄念既生,九死不悔,也算值得。
他这一笑牵动了五脏六腑,疼得身形一晃,若不是绛尘及时扶住他,谢逢殊几乎有些站不住。偏偏他还要抬头,认认真真去看对方。
“菩萨低眉,因见万物皆苦,生大慈悲心。”
谢逢殊笑了笑,问:“你当初用佛骨渡我,是因为佛法慈悲,普渡众生吗?”
其实何须再问,他知道答案,偏要对方自己说出来。
绛尘眉目被火光照亮,容颜清朗出尘,不似凡间客,偏偏他的眼里多了几分神佛没有的东西,像是星河坠渊,光影浮动。
火光之中,他摇了摇头。
谢逢殊道:“因为喜欢我吗?”
绛尘声色低沉,竟然也真的顺着谢逢殊的问话答:“嗯,喜欢。”
可以了,谢逢殊想。
无间业火,想要出去谈何容易,此刻谢逢殊却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微微合眼,不再说话。
绛尘没有移开目光,看着眼前的人,想着方才裴钰与自己说的话。
“你已无金身,难道还能再渡他吗?”
业火肆虐,热浪翻腾,绛尘眼中毫无波澜,他看着谢逢殊,心道:我难道不能再渡他吗?
六道众法界,九霄炼狱间,便没有谢逢殊的容身之地吗?
没有这个道理。
绛尘刚动了这么个念头,脑海中便出现了一声沉闷的钟声,像是佛寺中一口古铜大钟被敲响,带着不绝的嗡鸣,几乎震得他当即呕出一口鲜血。
周围皆是茫茫火海,在那个瞬间,他仿佛又听见三千神佛同降于世,在他耳边异口同声道:“绛尘,你还不知悔?”
“绛尘,你还不知罪吗!”
三千佛同声诘问,声音威严浩大,像是一座山压在绛尘头顶。绛尘眉头紧锁,眼中如同带着凛冬冰雪。
一朝入魔,便是十恶不赦;动了凡念,便是心中蒙尘,当真是如此吗?
降魔杵重新化作珠串,被绛尘持于手中。他闭上眼,拨动了念珠,他一如七百年间一般,在责问声中冷声答:“既不知悔,也不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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