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阖目,昂首,脑海中这幅惨状之后浮出一座青山。颜家上一代的忠良——他的父母得幸埋在青山。
‘父亲,你若是得见此景,可还会让孩儿忍让?’
‘母亲,你若是得见此景,可还会让孩儿宽仁?’
‘家仇国恨,孩儿如何能、如何能隐耐!’
数千儿郎殉身战壕,为战争杀戮所苦。若说他们身为儿郎,理应承担起保家卫国、抵御外侮的责任。
那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呢?
生前为人玩弄,死后无处可安葬,已是不幸。如今不死不活,恍若地狱,已不是不幸可言。
颜岁愿屈膝而跪,他额头触冰凉石砖,重重向这些曾活着的女子磕头。以此赔罪,不值千分之一。
终有一日,他会提着幕后之人的稽首祭奠亡魂。
“我颜家世代守君奉民,今出如此十恶不赦之人,是颜家对不住诸位。”
颜岁愿眸中一潭死水,他按动袖里剑左侧花纹,袖里剑延伸出几尺。长剑锋芒青,吹发可断。
程藏之沿着被破坏的重重机关飞驰,耳畔传来锁链稀稀拉拉的声。一至深处幽暗的密室,血肉横飞,尸体横七竖八死相枕籍。
颜岁愿站在血泊之央,一身雪织霜浆的劲服,朱朱白白的刺目。然而,浓重的血腥味却未使得颜岁愿神色浮动。
他右手的剑,血液滴点不止。这把出鞘利剑,将这些深受折辱苦痛的女子了结。
程藏之辈眼前的惨状惊住,浓重的血腥之中,他问:“这些女子,都是你杀的?”
颜岁愿将剑抬起,粘稠的血丝藕断丝连着下坠,滴答一声跌进血泊。他淡漠的看着程藏之,“如你所见,全部是我杀的。”
程藏之看着那柄血色漫漫的剑,缓缓道:“为什么?”
颜岁愿目色淡如青烟,似有若无,“你不知道吗?她们并不全是李怀恩抢掠满足自己淫.欲。她们,还是那伙在羊蛋村强行征兵之人的慰劳品。如果没猜错的话,她们不止是那一伙人的慰劳品,还有更多人。”
“男子强制入伍,女妇作慰劳品。真是,将这些人压榨的一干二净。”
程藏之神色随着他的话慢慢沉肃下来,他缓缓望着颜岁愿的眼眸,“我确实知晓此事,河西驻军也曾受到其他藩镇节度使如此示好。但我的部下不曾接受过这样的示好,不曾强辱任何一个弱女子。而我确实不知金州如此情况……你信吗?”
颜岁愿眼帘骤然抬起,直视程藏之问:“你当真不知道?你能确定你的每个士兵都不曾接受这样的示好?”
程藏之不作任何表情,“如何你才相信?”
颜岁愿一时之间,无法言说。
有什么法子可以让一个人在一瞬间信任另一个人?哪里有这样的法子!
“我,曾有凌云壮志,曾有钢浇铁铸的心肠……”程藏之信步血泊,一点一点走近染似海之血的青锋,利刃上的血色漫延浸染衣襟,尖锋抵在心口,续而道:“三年之前,青京桦烟深处,你一袭白衫新如故人。见到你那一瞬,我恨自己这双腿留恋疆场,却不来见你。恨自己这双手染似海血,却不来跟你招手。”
前进一大步,剑锋没入血肉。程藏之额角析出汗珠,豆大汗珠微缩着朱白人影。
“颜岁愿,你信我也好,不信也好。我都,没有退路。”
你于我而言,是只能抓紧,不能错过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戏精
第24章
颜岁愿看不真切,他总是一袭黑衣,连血污显现不出。
他默然地将剑撤回,“为什么是我?”
程藏之捂着伤口,反问:“你又是为什么,提醒金州那个逆贼之子,又为什么放了他?”他突然加重语气,“对方可是朝廷钦犯。”
颜岁愿轻呵一声,“程节度使,是打算以此威胁我?”
程藏之嘶声,看颜岁愿的目光一言难尽。他很想说一句,我能是你的把柄吗?!你看看这个样子,到处给我挖坑跳,生怕我跳不准!我要是能拿自己威胁到你,早威胁了!
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双目泛红,“我跟你一样,只想要个答案。”他微微弯下脊梁,声色忍耐不住爆发,“颜岁愿,我心口疼,眼睛也熏的疼。”
颜岁愿鼻尖嗅到一股刺激味道,思及那些女子面上的橙黄,那是一种刺激消毒的猛药。他立即收起袖里剑,就要打横抱起程藏之。
程藏之一臂搭在颜岁愿颈手,按住他的肩头,哭笑不得,“颜大人,你这是把当小姑娘了吗?”
颜岁愿细看他微红双目,像似红纱散在潋滟水色,他沉着嗓音说:“程藏之,你这样子,与小姑娘也无异。”
“你生气了?”程藏之只让他扶着自己,慢慢走出石室,边道:“你叫我程节度使的时候,是怀疑我。你叫程大人的时候,是还能受得了我。你叫程藏之的时候,是恼羞成怒。”
石间道,密不透风。静谧之中,颜岁愿感觉自己的心跳频频。他架着程藏之的手臂,都有些血畅过度,他却是道:“程大人,你多虑了。”
他打心里,不想承认程藏之的话。因为,他说的太准。
程藏之将身体一半重量压在颜岁愿肩膀,“我还知道,颜大人最经受不住我这双眼睛。”
颜岁愿沉默一息,才道:“程大人这双眼睛,没瞎可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