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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长,我前些日子温习史书,读到一个故事。”程立雪看着眼前明明比自己年长十载不止,却仍旧无岁月留痕的玉琢公子,续道:“有些疑惑,还请师长为我传道授业解惑。”
    颜岁愿如今已经不必在垂下头看程立雪,但却在听到程立雪此言,目光比从前疏远了。他道:“如今你为储君,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程立雪听出疏远,脸色顿时有些退缩,但最终还是说:“前些日子,我温读《战国策·魏策》,读到魏王与龙阳君同船垂钓章,龙阳君以美貌侍君求取封君,甚至还让魏王于四境之内布令——有敢言美人者族。”
    “师长以为,龙阳君与夏姬祸水之流有何分别?”
    颜岁愿微垂睫羽,神态竟有些轻快,他说:“你既览史书,难道不知此篇说的不是龙阳君与魏王如何。”微微抬眼看他这个手把手教导的学生,“难道史书没有告诉你龙阳君是何人?”
    程立雪微微顿言,道:“剑术高手,魏国使臣,玩弄政治的计谋家。”尽管如此,他还是梗着脖子续言:“我当年见颜哥哥披甲持剑斩烽烟,是何等神威,又是何等顶天立地。可为什么……为什么做了我恩师的颜哥哥就变成了龙阳君之流?!”
    “阿立不明白,阿立眼中的颜哥哥是非分明,果决高明。是我于这世间见过最神姿英拔的男子,怎么能是别人口中的……”
    他实在说不出口,很多的人都在有意无意的告诉他,他心中的天人是龙阳君、是韩子高,甚至是以色侍汉哀帝的男宠董贤。
    而且,他的义父近期已然打算与荆南和淮南开战。四起的流言皆在传,此举乃是为了思王。更难听的则是,思王于龙榻蛊惑今上兴兵戈。
    但是,程立雪到底是在东宫有自己的小朝廷。他知道义父对荆南和淮南用兵,是因为二者已然不是能好言相与的,再如何对他们低头示好也是无用功。
    可也正因此,他才愤怒,以至于今日跟颜岁愿说起龙阳君。
    颜岁愿怅怅叹口气,眼中尽是无可奈何,他目光落在山陵绿植纳闷地说:“我亦然想知道为何成如今的局面。”
    分明从一开始就打算好,期程藏之盛世成真,期程藏之子孙万代。
    为何还是成如今局面?
    “您不后悔吗?”程立雪不理解,也忍不下,“您分明能掌控卢龙驻军,当日就算拒绝义父,义父也不敢轻易动您,您大可学着义父当年仗着卢龙驻军安稳度日,甚至还可以离开长安赴往卢龙,乃至拥兵自重与义父逐鹿。若是您成了,义父此生都不敢——”顿了顿,换了个动词,“都不敢觊觎您。”
    颜岁愿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程立雪,忽而抬手敲了敲对方的脑袋,“你这脑子里都思虑些什么,这江山将来是要交到你手里的。如今还未全然稳固,你便自己拆自己的台子?一早给自己的师长想好了窃你钱袋子的法子?”
    程立雪抿了抿唇,又揉了揉眼,“我替您委屈,明明您也可以做刁难义父的一方枭雄,还是那种让义父只能干瞪眼吃哑巴亏的枭雄。”
    “你这声义父还是不要叫了。”颜岁愿难得一笑,“听着,总觉着你比他还要混账。口里义父,说出的话尽是捅他刀子的。”
    程立雪居然理所应当的说:“我本就与师长跟亲厚,义父……他当年真是太过分,我记仇。”
    颜岁愿应声压不住唇角上扬的弧度。
    程立雪当年初入长安,活像个凡人上天庭。两眼都是令他又喜又惊的繁华,见得人更是令他自惭形秽,唯有颜岁愿让他熟稔。偏偏他新的义父总是将颜岁愿半路唤走,理由名头数不胜数。什么他太小要培养独立,什么他太大要培养独立,都让他便宜义父说了。
    是夜,回宫途中,程立雪当真是小小的‘报复’了一下便宜义父。他将程藏之瞒着颜岁愿要对荆南、淮南动手,甚至打算亲征一事告诉恩师。
    果不其然,恩师变脸,义父遭殃,义子痛快。然而还未回宫,夜色却为人撕破,一群黑衣刺客杀出截住他们车行。
    杀阵凶猛,一时间将东宫翊卫杀的七零八落。颜岁愿带着程立雪站在血泊间,四周围着刀光蹭亮的刺客。
    “你们是什么人?!”程立雪呼和道。
    一群人顿时盯着他,像是找到猎物的毒蛇。他们要杀的储君便是这个小子!只要杀了这小子,今上便后继无人!而且,也不可能再力排众议培养一个储君,那么天下又恢复到前朝,届时又是各自为王的痛快时候。
    颜岁愿倒是未有打量这些人,他只是声色严厉如平日教导程立雪一般,“我为你师长,授你文韬武略,也授你智谋计策,你便学成这般?来人喝问,能有答案吗?”
    程立雪一噎,当即抽剑认错,“是立雪犯蠢了,来者不礼——”他持剑而起,复又举剑下刺,当即挑开合围杀开一个口子。
    颜岁愿则是冲他摇摇头,颇为失望道:“反应太迟钝,剑也太迟缓。”
    话未落地,夜色里一束束银光穿梭交错,唯留一滩漆黑凝泽。
    却还是留了活口,颜岁愿俯视瘫坐同伴血泊里不停向后缩退的刺客,淡淡道:“告诉你们主子,颜岁愿坐镇东宫一日,储君则安一日。”
    “与其打东宫主意,倒不如想想如何弑君来的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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