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主星都知道景郁上将有一个聪慧敏锐的头脑,足以使他克服性别带来的体能弱势,在诸多强有力的军雌同僚之中脱颖而出、晋升为最高将官,但从来都无虫知晓他心中压抑数年的怨愤不甘,更无虫能够理解他的绝望无助。
——他始终梦想着能超越其余所有军雌,名正言顺地成为一位兼具强大战力和敏锐战术的长官,但屡次尝试失败后的绝望伴随着越加严重的伤病同时到来,将屡次含恨而归的景郁一再拖入遗憾的深渊。
他曾经认为自己将要与“成为最强虫族”的梦想终生失之交臂,直到遇见了从荒星归来的陆忱:
这只从前体弱多病的小雄虫在一次进化中突破为S级,不仅身怀顶级雄性通常具备的强悍精神力,还表现出了远超大多数军雌的卓越体能和战斗素养,甚至还未经过系统训练,就在模拟测试中击败了包括叶泽在内的全体直行军战士,并在此后的实战中展现出难以忽视的巨大潜力。
超越性别的强悍、压迫和势不可挡,陆忱身上所呈现出的一切,都跟景郁曾经千百次幻想过的自我一模一样。
前上将阁下凝视着眼前的S级雄虫,就像干涸已久的旅客在临死以前紧紧握住了最后一颗多汁的草茎,专注而沉迷地低声喃喃道:“你的出现提醒了我,当代雄性即便已经由于驯养而逐渐‘退化’,依然能诞生比任何雌虫都杰出的最强个体。”
”——只要拥有S级天赋,雄虫们就能实现‘进化’、掌握自身。”
这双碧绿眼眸一向温和从容,有时甚至由于带着淡淡的笑意显得十分朦胧,从未像此刻一样放射出仿佛饥饿到极点的寒芒、流露出百般压抑后仍然无法遏制的极度渴求,靠坐在床边的景郁忍不住向前倾身,喃喃重复道:“只要能得到S级遗传基因,我就能够再次进化。”
多年来始终未曾实现的野心和梦想在年长雄虫肩上形成一座沉重的山,他在情绪激动之下忍不住张开双臂、向前踉跄了几步,却在骤然响起的尖锐警报声中如遭雷击地定住身形,半晌才脸色颓然地再度坐回到坚硬床沿上,抬手抚摸着颈间冰凉的锁环,唇边泛起了一个苦涩的笑意:
“小忱,你可能无法理解我所做的自救尝试,因为你生来具备别虫梦寐以求的强大实力,会将我的绝望看作疯狂也很正常。”
重刑犯的语气如同一枚被过早摘下枝头的果实,饱含难以言说的酸涩和苦楚,端坐在狱室正中的陆忱却毫无波动地挑了下眉,淡淡地说道:“没错,作为险些被害死在宇宙深处的受害者、以及险些被剖开蛋壳的幼崽的雄父,我确实无法与你共情。”
在陆忱看来,虫族社会确实存在各种现实问题,娇生惯养的雄性们一方面掌握着绝大多数生产资料、甚至握有对家中雌性的生杀大权,一方面也确实像景郁所说的那样正在逐渐“退化”,但与此同时,承担着社会劳动责任的雌性们经受着更普遍、更严酷的限制与剥削,就连叶泽也曾在童年时期由于性别原因长期遭受雄父的漠视与毒打,同样的情况却从不会发生在一只雄性幼崽身上。
在这张因袭已久的巨网中,没有任何虫是绝对自由而完善的个体,陆忱自己也经常会由于担忧雌子和雄子的未来生存环境而沉默叹息,既担忧小雄虫在太过安逸的处境中甘于享乐,也为小雌虫可能受到的性别歧视或婚姻不幸而忧心忡忡。
——但无论受到压抑的个体自身如何苦闷,也不该有任何虫错误地认为,另一性别者生来就该受到己方阵营的奴役与压迫。
更何况,景郁实现“雄性进化”的方式非但极其荒谬,而且自私又残忍,在实际行动中突出地表现为对普通雄虫的严酷戕害、以及对别虫基因血脉的觊觎,甚至不惜为此联合敌对国家,试图拦截叶泽并取出他腹中的虫蛋,将S级血脉用于腺体药剂的最终改良。
——就算景郁对自身遭遇怀有再多愤懑不平,没有迫害过一只雄虫的叶泽何辜,还未真正降临世间的幼崽何辜,那些由于药剂实验失去宝贵生命的虫族何辜?
说到底,“为了更光荣的进化”不过是笼罩在残忍意图之上的华美修辞,内地里依然填满了牺牲品们的森森白骨和累累尸骸,能够由此获得幸福的只有寥寥那些将别虫生命看得轻如草芥的野心家。
陆忱是由景郁亲自从布鲁克林接回主星的,此后的一年中他始终或直接、或间接地蒙受着这位温和长辈的热心照料,如果将那些与真正父辈无异的关怀全然认作演技精湛的产物未免太过薄情,但他此刻实在无法说服自己与一只曾经试图伤害幼崽的虫产生共情,最终移开视线、冷声问道:
“所以你近期一再要求与我见面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或许察觉到他的神色实在冷淡,景郁一声苦笑,苍白无力地辩解道:“我不是彻头彻尾的坏虫,其实从始至终都在要求帝国研究院别伤害你的性命,从活虫腺体中提取样本也能完成试剂萃取,实验过程只会对你造成极其微量的损伤。”
“——至于虫蛋,你还年轻,会有更多更健康的幼崽。”
景郁曾经亲手掐死刚出生的雄子,只因那是一只天生视力缺陷的幼崽,他投身基因药物研究的初衷固然出于私心,如今也已经成为了难以辨别的复杂执念,全身心地相信着自身确实在进行一项与种族未来息息相关的伟大事业,于是丝毫不认为自己正在说出对于“父亲”这个身份而言多么具有冲击力的言辞,当即眉头微皱,继续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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