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刚在堂内落座,便听前厅一阵急促脚步声,刺史府一位衙役奔向方渡寒,手呈信件,气喘吁吁:“侯……侯爷!崔大人让小人送来的,鄯州六百里加急!”
众人均是一惊,方渡寒拆信阅之,神色凝重,转手将信递给李羿陵,“鄯州告急,索褡率十万大军攻陷了浩亶水以南。”
大周与吐蕃八年未战,平和之下尽是暗流涌动,这一天早晚要到来。虽在意料之中,但李羿陵还是没想到变故生的如此之快,而如何应敌,关键要看方渡寒的态度。
十余年前西北一方连年战乱,先帝授方钧远为抚远大将军,东协将军陈关卿攻破契丹,立安东都护府;西暂安吐蕃,攘其于高原之上。战事暂平,方钧远被封为凉疆侯,不仅自立方家威戎军,还掌管河西、陇右两道的兵符,以备外敌入侵时即刻调配。
因此,如若方渡寒此时不理西北纷扰,率军东奔京城而去,李羿陵将毫无反手之力,他就算集全部朝廷兵力死守京城,最好的结果也仅仅能护得住河东、河北两道,大片江山都将易主。
“以方某之见,凉州战事将起,不宜久留,颜大人还是速速回京吧。”方渡寒暗地里给了李羿陵一次机会:如果朝廷弃边疆以自保,不愿出兵,那他将毫不客气地调河西、陇右两道兵马暂御外敌,自己直取京城。
“颜某将留在凉州,为御敌尽一份力。我这就上奏皇上,请求支援。”李羿陵没有要走的打算。
“大人尽可先行回京,向圣上禀明情况,到那时相信朝廷的援军定会助侯爷大破突厥。”邱子鹤听出了方渡寒的弦外之音,但他心中最稳妥的决策,还是要让李羿陵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区区十万人,不需要援军。”方渡寒虽然舍不得让自己的威戎军出马,但听到邱子鹤的措辞还是不满。
“好了。颜某既要留下来,便请侯爷抛却犹疑,联手一同抗敌。侯爷能否带我去西巷一看?”李羿陵已做了决定,便不愿拖泥带水,想早日定下作战方案。
方渡寒颔首应了下来。
李羿陵起身轻握邱子鹤的手臂,“道长心意,我自明白。只是不忍再因繁琐尘事扰了道长修行,回山记得替我问萧师父好。”
“大人若不回京,子鹤也不愿归山。”邱子鹤淡淡道。
李羿陵笑道:“那便留下。”
二人装束轻便,骑两匹快马出了门,日光明媚,柳剪池波,各国商队络绎,百姓安居乐业,集市熙熙攘攘。李羿陵近月余未光明正大地进出侯府,也被憋闷坏了,见到市中欣荣景象,不免多看几眼。
这世上总有人先预知到危机和动荡,这些人将为国为民担当起更大的责任。而真到战争的漩涡到来之时,每个平凡的个体都无法规避和抽离,他们所付出的每一份微薄之力,都将汇聚成庞大的洪流,随历史长河滔滔入海。
平凡即伟大。
从古至今,悟出了这样道理的皇帝恐不在少数,就像昏庸暴君也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作为的官吏也懂得“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道理众人都懂,而真正践行正道之人,凤毛麟角。
我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李羿陵扪心自问,无法得出结论。
方渡寒一路上也没说话,他在盘算着出兵之事,后来想到今天冒出来的这个邱子鹤,不禁心里窝火,“你那老友倒是,对你忠心得很。”
李羿陵回过神来:“喔,我与子鹤相识多年了,脾气秉性倒算相投。”
方渡寒虽说对秦昭也有感情,却始终看不惯这些道士插手政事。“都说修道之人闲云野鹤、清心寡欲的,在山上练他的丹药就好了,管这些闲事作甚。”
“话虽如此,佛道儒三家,哪个不是为朝廷所用的?”李羿陵笑道。
“心里追求功名利禄,嘴上又喊着清静无为。无趣。”行至一处酒庄前,方渡寒勒马,“到了。”
第9章 新醅鎏金
李羿陵抬眸,庄前额枋悬了一块儿不大的牌匾,上书“酩酊”,无甚修饰,质朴无华,而迈入门槛,却觉内有洞天。凉州城西人烟稀少,此偏僻酒庄却有各国商客三两坐于案前,或饮酒交谈,或签署书贴,后院酒粬的香气幽幽传来,令堂中之人未饮先醉了三分。
掌管酒庄的郑涪新是方渡寒从太原府请来的酿酒师,见到自家主子突然光临,忙不迭放下手中账目,绕出柜台迎到方渡寒面前,低声见礼,“侯爷有何吩咐?”
“涪新,近日生意还好?”
“回侯爷。波斯的订货翻了一番,多以石冻春、桑落酒为主。侯爷说得不错,只要是咱大周所制的花草果木酿,这些洋人都照单全收。喝惯了酺醄,他们喝米酒都觉着新鲜。”
“嗯。眼见还有两三个月入夏,错认水[1]也记得多制些。”方渡寒嘱咐。
“那是自然。” 郑涪新看李羿陵一眼,便知他身份不凡,原本有些火炮前日里运至巷道,当着李羿陵的面,他未敢与方渡寒直言。
方渡寒摆手让他去忙,自己引李羿陵来到一座沉香酒架旁,琉璃酒壶中荡漾的是琥珀黄醅,香气沁人。原酿、桂花、杨梅、竹叶、香橼……风味也是一应俱全,李羿陵看到最后一排,不禁莞尔,酒里泡的正是虎、鹿、海狗之阳|物。
方渡寒立刻澄清道:“我不喝补酒。这些是为客人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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