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尽管直言。”方铭颔首。
“一是照顾好你表哥,他这伤不知何时才能好,我怕是,等不到了。”李羿陵心里酸涩不舍,却只能逼自己离开,他从怀中掏出朝廷大军兵符,“二是,此刻在凉州的大军,可否都收入铭公子麾下?”
“这……您的意思是,直接将这些朝廷大军编入威戎军?”方铭一惊。
“这些大军都一直随我左右,知道政变内情,回了京城也是白白送死。”李羿陵打趣,“白送你方家的人马都不要吗?”
“嗐,那感情好。” 方铭也笑了,接过兵符,“那第三件事呢?”
“凉州边防军中有个叫赵六的,就是上次你叫来传信的那个斥候。他是李淮景的细作,现在该传的话也传到了,我担心他会有异动,尽快做掉吧。”
“我说怎么上次他争着抢着要去星宿川……”方铭恍然大悟,“今晚我就派人解决他。”
李羿陵想了想,又道:“对了,还得麻烦铭公子找一具身量与我差不多的尸体,刮花面部,披好龙袍,封到棺椁中,送往京城。龙袍让李云取予你。”
方铭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好。”
第26章 炼狱甘冰
早已过了端午,凉疆侯府内仍弥漫着一股浓重艾蒿香气,方渡寒昏迷未醒,方伯认定自家主子身上染了高原上的邪祟,便不肯间断地熏蒲艾,洒雄黄。李羿陵白天与方铭一块儿安排了兵士军籍更变之事,日暮时分回到府中草草吃了口晚膳,便自行提灯来到方渡寒房中。
李云正为方渡寒头下浸着的红花丹参汤添着热水,听到李羿陵进来,放下了手中的铜壶:“主子,侯爷肩上伤口有点发炎,身上烫得很,下午已请安冉过来换药清理过了。”
李羿陵点头,“云子,辛苦了。去休息吧,今夜还是我来守他。”
“主子……若疲了一定吩咐奴才,奴才就在隔壁厢房候着。”李云心疼道。
“好,去吧。”
李云走后,李羿陵摘了帷幕下来,遮住了房内明亮烛火,他坐于方渡寒身侧,温柔看着床上之人,紫檀罗汉床侧板上的珐琅金瓷山水板画,在帐外朦胧折射下现出几团暗黄光影,正落在方渡寒脸上,那张硬朗俊逸的面容这些时日未经打理,已长出了胡须,可却不显邋遢颓靡,加之长发飘散在水中,反而有几分落拓不羁的男子气魄,只是眉头紧蹙,仿佛承受着莫大的痛苦。李羿陵怔怔望着,心口沉甸甸地疼,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这样的将帅之才,难不成就这样一辈子躺在这一方窄床之上?
再或者……他撑不到那时候……
李羿陵觉得自己此刻如汀上飘絮,如湍中浮萍……身处陡峭悬崖之上,却只能纵身一跃。京城已不能回,天下之大,他还能去哪里……就算躲到天涯海角,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却还在躺在这凉州侯府之中,生死未卜。
李羿陵叹了口气,他已不知自己是何时生出了这样的心思,将这个险些叛乱造反的侯爷放在了心上。
许是那夜被他揉搓摆布久了,自己也难免动情?李羿陵自己都觉得荒唐可笑,但他不得不承认,从第一眼看到方渡寒时起,他便对他颇有惺惺相惜之感,难起敌意;而肌肤之亲过后,再靠近他身侧、嗅到他身上气息,心里都会有一阵难以克制的悸动。
想到那夜星宿川之上的长吻,李羿陵情不自禁伸手触向方渡寒唇侧,手臂轻轻压在他胸膛之上,低声道:“明日我便要离开凉州,你若再不醒,你我恐怕再无相面可能……”
话毕,方渡寒竟双手握住了李羿陵的手臂,李羿陵一愣,还以为他醒了过来,再见他仍紧闭双目,身上又烫得可怕,一下明了。自己身上体温本就常较常人低一些,此刻方渡寒热得难耐,碰上了凉快物件儿,自然抱着不肯放手。李羿陵有心找一块湿锦替他擦擦身子,又怕他伤中受了风寒,思忖片刻,他抽回自己手臂,走出了卧房,吩咐侍女准备一缸冰水。
方渡寒这几日如同身处炼狱,他梦见战地血海尸山,地上的断肢肉体被秃鹫啄得溃烂,放眼望去,白骨森森,绿蝇乱飞,人肠挂树,百里之内,竟无一个同伴、一个敌军,寂寥得可怕,偏偏那阳光又媚得耀眼,暖烘烘得,照在心里瘆人沁骨之寒。方渡寒左肩受了伤,右手提刀踽踽行于黄沙之上,他爬上那几米高的尸山,极目远眺,似有一丝绿意,头中混沌不堪,他只能竭尽全力奔了这片绿洲而去。
行了几天几夜,那绿洲终于出现在眼前,还有一弯月牙泉静静卧在野草沙汀旁,方渡寒刚伏身欲饮,周遭便像蜃气吞吐的楼台城郭一般破灭,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烈焰,热浪一股股地扑上来,身上铠甲如同炙热烙铁,紧紧烙在自己身上,连眼膜几乎要被烫化,他奋力奔走,却双膝酸软支撑不住,跪坐在黄沙之上。
烫,好烫,那黄沙尽数裂开,化为刺目岩浆,还未等方渡寒站起身来,滚滚岩浆便逐渐将他吞没……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块泛着冷气的冰条。
方渡寒一把攥住那块冰,便觉身下的岩浆被退却了一些,可那条冰也被他握得融化,消失不见。
他等了一会儿,身下岩浆又蠢蠢欲动地涌上来,咕嘟咕嘟冒着热烟,他闭了眼,等待岩浆的吞噬,却等来了身旁一大块沁凉甘甜的冰砖,几乎有他身量这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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