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樾看着他有些凝重的神情,知道他在想谁,也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侯爷,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方渡寒下令道:“你传我指令,一至五营驻守皇城、六至九营负责接管燕云十六州兵符,十至十五营由周振邦率领,西出燕都,与方铭军队两侧夹击那三十万朝廷兵马,如有战果立刻传信回来。”
吴樾问道:“侯爷,那我呢?”
方渡寒道:“你对照吏部籍册,率五营把所有五品以上常参官、京官全带进宫里,就说凉疆侯找他们议事。如果有死脑筋窝囊废不肯来的,一律就地处死。现在就去!”
吴樾领命:“是!”
燕都此夜,注定难眠。霰雪未停,天色已沉,华昭城内灯火通明,文武百官依次被威戎军带入宫内,众人心中畏葸,如赴刑场,一路上感慨着“凶年恶岁”、“江河日下”,今年变故丛生,李家内部争夺也就算了,此刻方渡寒又直接杀进皇城,谁不知道凉疆侯暴戾恣肆、杀伐果断,还能有自己活命的机会?
几位朝中老臣,对方渡寒一直嗤之以鼻、羞与哙伍,本想与大周共死,被威戎军拦下,他们见威戎军训练有素、军纪严明,并不是想象中的吮血劘牙之辈,也稍稍放下了心。
众人迈进亮如白昼的太和殿,只见高台中央坐着一个年轻将领,相貌英俊,身姿雄伟,自有吞吐日月、俯仰古今之气度,他尚未脱卸铠甲,一把宝刀放在他身侧,众人看到他那把寒龙刀,吓得深深垂首,生怕那人一个不悦,自己项上人头就要落地。
方渡寒坐在龙椅之上,单手撑膝,饶有兴味地观察着群臣战战兢兢的模样,吴樾走至他身侧,恭敬道:“侯爷,除了董之涣在天牢之中、李承宪带走了部分亲信,其余中央各部共六百二十名大臣已尽数到齐。”
方渡寒颔首,“把东西拿过来。”
吴樾挥手,兵士搬来两个非常厚的书典籍册,放在大殿之前。
群臣惊疑不定,不知道这位凉疆侯打算唱哪一出。
方渡寒手拿名单,漫不经心地点了个大吏,“户部尚书林中信何在?”
冬雪纷飞的天气里,林中信的汗水顺着官帽的沿哗哗淌落下来,他颤抖着出班,“臣……臣在……”
“去把右边那个籍册打开,给诸位宣读一下。”
林中信擦了擦汗水,走上前去,照着籍册读道:“和永三十年夏,凉州部郡地动,山谷崩裂,民舍坏败,黄河溃出,凉疆侯府贲发千两纹银,辅助各州县修缮堤坝更筑城郭……”
“和永三十二年,旱蝗席卷甘凉、关内二道,蔽日铺地,塞窗堆户,百姓惮天灾遣告,不敢扑捕,凉疆侯府与凉州刺史府以钱米募民,篝火灭虫,并掘蝗种万石,以绝后患。”
……
林中信一连读了十页,这籍册上记载的均是二十年中,甘凉道发生的大小事宜,他仔细看了看,有招募民众的押印,甚至还有刺史府官告的摹文,可见这些事情桩桩属实。
群臣鸦雀无声,看向方渡寒的目光里,少了些敌意和畏惧。
方渡寒挥手示意林中信回列,又点道: “兵部尚书岳筠如,何在?”
岳筠如出班,应道:“臣在。”
“你去宣读左侧这本籍册。”方渡寒放下手上把玩着的玉玺,神色凝重起来。
岳筠如翻开了那本籍册,心里的紧张和恐惧尽数被惊诧和愕然代替,他颤声念道:“和永二十四年一月,会宁之战。方家威戎军协陈关卿入塞,围宁城。时至冻灾,骑兵三师共三万六千七百八十三人,存者百无一二,多人四肢被冰雪所冻,尽数截去,断肢填满一人高深坑。”
……
“和永二十六年三月,回纥天山之战,粮秣紧缺,威戎军轻甲骑兵食草根泥土饱腹,剿杀叛军途中遇伏,两万三千一百六十八名兵士罹难。”
……
“和永三十六年五月,安西之战,威戎军重甲二师与辎重七营,共一万八千人,深入吐蕃腹地,鏖战于羌河以西,此役唯世子一人存活,带伤跋涉三百余里回到援军驻地……”
众臣听到此处,纷纷忍不住抬头望向龙椅上的方渡寒,内心撼动。
岳筠如的双手也颤抖起来,这些分明是二十年来,方家威戎军的作战记录,大小战役均详细记载在上面,最近的一次是今年与吐蕃、突厥的几次战役,他再向后一翻,每场战役牺牲兵士的名字赫然在目。
“顾天柱,骑兵二营,武威青林乡人氏,十九岁。”
“曹二,步兵六营,金城和平镇祁家坡村人氏,二十二岁。”
……
更多的是无名将士,生平年岁已无处可寻,便用朱墨画了一个圆圈,以示缅怀。
岳筠如看着那蝇头小楷写着的数万名籍,和那映入眼帘的大片朱迹,不忍再念下去,泪水滚落。
方渡寒双眼猩红,起身从龙椅上站起,高声道:“诸位可能认为我方渡寒是个狂逆竖子,我承认,我曾与朝廷作对,手上也不免沾染鲜血。可是在镇守疆土、率兵保国、安定西北上,我方渡寒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你们坐于高堂之上,食君俸禄、不沾风雪,你们有什么资格去讥讽威戎军中死伤的数万万战士?有什么脸面来唾弃谴责我方某?!”
群臣哑口无言,纷纷垂首,不敢对上方渡寒的目光。大殿之中,一片死寂,寒风卷雪吹进殿内,沁骨冷风之中,有人赧然汗下,有人已是泫然泪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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