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太沉重、太残忍,他不可能弥补傅含璋心中的伤痕,也找不到自救的方法。
没有灵力,又失去了健康的身体,偌大的魔域中,他还能逃到哪里?
或许放弃挣扎,就这样一步步终结在那人手中,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林夜北已经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傅含璋才抽身离去。
他感觉到有人细心地替自己清理,又轻柔地安置睡好,眼皮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身子反而很是轻盈,似乎轻轻一挣,就能脱离躯壳的枷锁。
从这一日后,林夜北就一天天地衰弱下去。
期间温舒窈想了诸多方法,搜刮来了长岐宫储备的各种珍稀药材,针灸热疗等种种方法全部试了个遍,他的身体状况却依旧不见好转,不仅粒米不进,甚至连清醒的时间也逐渐缩短。
林夜北不知自己是清醒还是昏迷,有时他明明睁着眼,却被一道无形的障壁与外界隔绝开来,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了。
有时他沉溺在乱梦中不得出,又能清晰地感受到有人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紧紧攥着他的手掌。
日夜的变迁对他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他感受不到饥饿、疼痛,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悠然远去,只剩下他漂浮在一片虚空之中。
短短半个月的光景,已经足够他瘦得骨骼支离,突兀的关节几乎要刺透单薄的皮肤,他开始频频咯血,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某一日冬风料峭,透过半开的窗棂吹入,林夜北毫无预兆地清醒了过来。
视线一丝丝回复清明,他发觉偌大的寝宫中竟然空无一人。
之前他虽然意识不清,却依然能感觉到傅含璋长久地待在这里,今日却不知是怎么回事,到现在也没露面。
不过见不到也好……自己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他撑着床沿坐起,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就喘息连连。
身上的衣衫更是因为身体过于消瘦,不停地向下滑,他颤抖着将腰带束紧又束紧,这才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
身体很沉重,关节因为长久的卧床变得衰弱,几乎支撑不住他的行动。
林夜北跌跌撞撞地来到窗前,目力所及是一片晶莹的洁白,阴蔼的天幕中鹅毛翻卷,将世间所有的色彩都隐去。
魔域北境,下大雪了。
被冷风所激,胸中陡然涌上汹涌的咳意,他捂着嘴跪倒在地,淋漓的血洇出指缝,溅落到冰凉的地砖上。
喘息了很久,他才积攒够起身的力气,抬眼望见面前桌上的青玉酒壶,神情一动。
心底忽然生出某种冲动,他披上厚裘,端着青玉酒壶,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无人的寝殿。
朔风将林夜北的长发吹得凌乱,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积雪来到院落中,这才发现原本空旷的地面上,不知何时竟被人移植了一棵合抱粗细的红梅树。
魔域天色幽暗,缺乏日照,凡界的植被不可能在这里正常生长。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特意找来这样一株梅树,栽种在了此处。
除了出自那位的授意,再不作第二人想。
林夜北眨了眨眼,鼻尖忽然有些发酸。
他模糊地想起,过往偶然与傅含璋聊起花草,自己曾流露出对红梅的偏爱,却没想到他的随口一提,竟然被那人牢牢地记在心间。
树下的泥土还松软着,似乎刚培植不久。林夜北感到双腿阵阵发软,索性靠着树干,找了一处没有积雪的空地坐下。
他推开壶盖,嗅了嗅清冽的酒香,便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
长久没有进食,脾胃被酒浆催得火烧般灼痛,这对他来说却宛如救赎,仿佛身上的痛楚多一些,才能稍微分散心底压抑的情绪。
嗜酒如命的秋风陵曾经告诉过他,醉来赢得自由身,若是被这世间的俗事缠得脱不开身,不妨一醉酩酊,将它们抛诸脑后。
他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几口清酒下肚,就摇摇晃晃地醉倒在地。
眼前的雪景渐渐扭曲,恍惚间,林夜北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方逼仄却洋溢着暖意的山洞中,少年姿态的傅含璋就坐在他面前,正生着篝火烤鱼。
小徒弟的手法很娴熟,等到一面烤至金黄,他立刻均匀地撒上调料,再迅速将半熟的鱼翻面。
似乎察觉到了林夜北的视线,他抬起眼来,润黑的眼眸被火光映得极为温柔,亲昵的笑意几乎要溢了出来:“师尊莫不是等急了?没事,很快就能吃上了。”
林夜北张了张口,蓦然被一股极深的悲哀攫住,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此刻他终于明白,他心中所渴求的从来不多,不过是一方安稳静好的天地。
纵然这份温柔背后隐藏着淬毒的獠牙与血火,对他来说却依旧弥足珍贵。
只因那时,傅含璋是他唯一的爱徒,而对方眼中心中的师尊,也只有他一人。
“为师不着急,”他轻声呢喃,“我愿意……等着你。”
苍白削瘦的手指想要触碰少年的脸庞,画面却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林夜北猝然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躺在长岐宫的红梅树下。
身边的酒壶早已翻倒,洒落的酒浆也已经凝结成冰。
大雪在他身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因为体温过低,甚至没有融化多少。
他抖了抖勾在长睫上的雪花,喘息着侧过身,视野中却忽然映出一双青绿的绣花鞋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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