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浓黑的长发被烈风掀起,露出的一截雪白侧脸熟悉到极致。
那是……
尖锐的腥气刹那间涌上喉咙,苏同光浑身巨震,失声吼道:
“小北!!!!”
自己绝对不会认错,那生生受下毁天灭地一箭的,正是他伤病缠身、只有金丹修为的三师弟啊!
凄厉的呼喊被风声撕裂,根本传不进林夜北的耳中,又或者说,此刻他根本什么也听不见。
他缓缓低下头,注视着从左胸处探出的诛魔箭尖,破损的雪蝉衣失去了效用,已经被鲜血染湿了大半。
而在衣衫遮掩下,伤口还在不断扩大,恐怖的灵力正迅速沿着他枯竭的经脉肆意流窜,所经之处血脉断裂,骨骼崩碎。
孱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他身子一软,耸然倒下。
傅含璋张臂接住他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想要避开伤处,却发现根本不可能——
狞恶的灵力如刀,穿透了单薄苍白的肌肤,在表面绽开无数血肉模糊的创口,血流眨眼间就淅淅沥沥地沾湿了地面。
当胸一箭,却胜似千刀万剐。
血色从傅含璋的脸上褪尽,他剧烈地颤抖,只敢虚虚环着林夜北的后背,将魔气输送过去:“师尊……师尊……不要……”
他何曾如此失态,但这一刻恐惧悔恨如同流星陨落,将他所谓的坚持和理智砸得支离破碎。
他没想到林夜北会不顾身体状况执意来此,更想不到那人会毅然决然地挡在自己面前。
分明……
自己仇视他,折辱他,不惜剪去他的羽翼也要将他绑在身边,然而在生死之际唯一挡在自己身前的,却依旧是那个人。
为什么?
受了这么多的委屈折磨,一身傲骨和修为都被摧毁,他又为何这样义无反顾?!
“你怎么这么傻……”傅含璋眼睫不住抖动,眸中的血色越来越浓,“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怀中的人低声喘息着,唇角淌血,呼吸急促而微弱,听了这句话,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意。
“本就……没有……为什么。”
林夜北气息一促,又接连喷出几口血来。
他失血过多,伤势极重,加上修为全失,根本无法抗拒诛魔箭灵力的侵蚀。
眼下虽然外表看起来还算齐整,内里的脏腑只怕早已残损不堪。
他明白,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几日前洛清琰借助蜃象珠将傅含璋落入魔域的经历展现给他,他望着那人不知多少次被魔兽围袭,在惨烈的厮杀中九死一生,又在魔龙丹的反噬下痛苦挣扎,心房抽痛如刀绞。
这一切都是他亏欠傅含璋的。
如今他决定用命来偿还。
虽然没了灵力,他的感知却依旧敏锐,在诛魔箭射来的短短瞬息心念电转,终于想出了抵挡的方法。
他用自己曾经凝练出金丹的紫府迎上了箭尖,同时将神魂毫无保留地缠绕上去,虽然无法阻止利箭的刺入,却能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傅含璋的盾。
事实证明他成功了,付出的代价却也是惨重的,不仅整副身躯被灵力腐蚀残破,甚至连原本就残损的神魂也被搅碎。
神魂是修士灵力的凭依,更是生死轮回的媒介,他的神魂碎裂,死后自然无法转生,只能化为荒魂,消散于天地之间。
不论是傅含璋和他,还是元昭与司曦,彼此的缘分,大概都就此走到了尽头。
“含璋……我不恨你。”林夜北微微含笑,挣扎着抬起手,抚上傅含璋的侧脸。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已经不想再去责怪傅含璋什么,心中柔软无限:
“这一箭……是我欠你,如今……咳咳咳,一切……都还给你。”
“不,不……”
傅含璋颤抖着握住他冰凉染血的手掌,嘴唇翕动,眼梢有泪水潺潺地涌出来:“我不要你还什么,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
“还是……这一回你又想抛下我?这也是你的苦肉计对不对?”他猩红的凤眸恍若泣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我能找到你一次,就能找到你第二次,不管到哪里,你都别想摆脱我!”
这些狠戾决绝的话落在林夜北耳中,只能激起他心底的酸涩无奈。
意识随着残魂一丝丝抽离,他竭力地开口,声音也弱得几乎听不见:
“可是……我的神魂……已经碎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你也找不到我了。
他断断续续地咳着血,视野渐渐模糊,身体也越来越冷,似乎一旦松懈睡去,就再也不会醒来。
“碎了又怎样?我……我会设法拼起来。”傅含璋有些语无伦次,牢牢攥着林夜北的手掌,却觉得如同手中的流沙,越是用力,就流失的越快。
“师尊,求你,不要睡……”
面对无法挽回的生命,他终于崩溃,颤抖着,呜咽着,仿佛被剥夺了心爱之物的无辜孩童,“你再看徒儿一眼,再多看一眼……”
林夜北想要打起精神,声音和光影却不受控制地远去,胸腔中的气息变得稀薄,他颤了颤,呼出哽在喉头的一声轻叹:
“放过……师兄弟……还有……你自己。”
说完这无始无终的一句,他双眸沉重地闭合,身子也歪向一侧。
傅含璋怔怔望着他惨白的面容,以及无力垂落在自己指间的细腕,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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