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行嘲讽的勾着嘴角笑了:“不知道主子还要不要这孩子,十来年来都没给人冠姓。病得要死了,还是护着主子。”
“他怎么不想想,我一个人做了十来年没名没姓的种,整日里被他‘也行’、‘亦可’的唤来唤去——”
“我多恨他。”
“那个陈离亭,我不敢用他,但是李老八看重他。”贺行轻声道,“文人容易摆布,要他变节,大概也不算难。陈离亭要是倒向我们这边,姓李的得气得半死;他要是痴心不改,又身陷敌营,姓李的更得气死。”
“我早先费尽心思在这儿等着,就是等他。”贺行拇指与食指一捏,把整个包袱都掀翻了,“拿捏住了他,才是最有用的筹码。他一人,比闽中几万人都有用。”
包袱里的东西不多,零零散散的落了满地。贺行低头去看,忽凝眸,一弯腰,捏着玄色金线绣的衣领,把陈恨从宫中带出来的那件外衫提起来了。
“去传……”贺行改了口气,阴恻恻的道,“去请陈先生出舱一叙。”
“要是陈……”手下顿了顿,弱弱道,“先生、不来呢?”
“那就让那个林小公子去请他,他好心,总不会忍心让林小公子死在家门前。”
他将外裳搭在胳膊上,指尖摸索着衣上花纹:“再告诉他,我不急,今儿一整日都在船板上候着他。他好心,也不会忍心叫我在船头吹一整日的风。”
手下人去传话时,陈恨一个人,正用牙咬着细布,给右手包扎。
开始听他说贺行请他一叙,陈恨头也不抬:“不去。出去告诉他,士可杀不可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手下人退出去,陈恨也包好了伤口。不愿意叫旁的人来包,他一个人一双手都伤着,把两只手弄得像是两只蹄子。
只待人一走,陈恨便起了身,在新的船舱里四处看了看。
新的船舱较大些,开了窗子透天光,布置得很是不错。
他只略略的扫了几眼,贺行的手下人又进来了,手里还抓着个人,道:“咱们人微言轻,请不动侯爷。这儿有个人,总请得动侯爷了罢?”
“侯爷,可能你不认识我,但是我求求你走一趟吧,不然我就……”林小公子林念含着两汪泪,可怜兮兮的抬头看他,泪眼朦胧的看清楚人之后,惊道,“侯爷!”
手下人又道:“咱们贺爷说,侯爷好心,总不会放任林公子死在家门口,更不会留他一个人在船板上吹一日的风。”
陈恨抿了抿唇,好艰难的道:“是。”
“那,侯爷请?”
陈恨转眼看他:“我想同林念说两句话。”
“您说,咱不急。”
陈恨起身,径直走到林念面前。林念这时候还呆着,未回过神,只是怔怔的瞧着他。
“对不起,骗了你了。”陈恨安抚似的揉了揉他的脑袋,“你不用怕,我护着你。”
“我……”林念嚅了嚅唇,一时间还没能反应过来,终是无话可说。
陈恨叹了口气,转身就要上船板赴约去了。
直等他走出去一段路,林念蔫蔫的,轻声道:“那你多小心。”
他那声音很轻,飘在风中似是无声无息的。陈恨回头,朝他点了点头。
而林念看着他,忽然大喊道:“他们把我一船的伙计都关在码头的货船上,他们还拿走了你的包袱,你多小心!”
他是害怕抓着他的人不让他说话,所以一段话喊得又快又急。
“嗯。”陈恨带着笑意,还是点了点头。
只觉得这人瞧傻子似的瞧自己,林念垂首,摸了摸鼻尖:“你那手包的像猪蹄似的,要不我重新帮你包一下吧?”
陈恨举起自己的双手看了看,他一开始并不觉得很像,现在——
“再说罢。”陈恨背着双手,走出了夹道。
贺行就站在船板上,江上雾气渐浓,细雨微斜,陈恨站在船尾看他,连他的背影也看不大清楚。
只是走近了,陈恨也不看他,目光落在他搭在小臂的外衫上。
贺行含笑问道:“那时候在九原,我给先生的信,先生收到了吗?”
他说的是那封“劝降书”。
“嗯,收到了。”陈恨点点头,额上伤口突突的跳个不停,他为着省力站稳,便靠在了船舷上,“那时候我同皇爷在一块儿,我同皇爷一起看的信,看完就忘了,没放心上。”
“想是那时候李砚在,先生有什么意思也不好表现出来。现下有什么话,就当面说罢。”贺行假模假样的一弯腰,朝他作揖,“在下一片赤诚,还望先生不要负我。”
陈恨皱着眉,从边上退开了,不愿意受他这一礼。
“我没有别的意思。”陈恨死死的抓着船舷,“我跟着皇爷做事儿,我喜欢皇爷,我乐意。对你,我不乐意。”
“那就是不喜欢?”贺行面色一滞,等缓过来,还是笑道,“先生帮谁都是帮,上了我这贼船,在混水里淌了一遭,李砚还能信先生么?”
“皇爷待我如何,我心中有数,不劳你费心。”
“其实我一开始觉着先生还挺厉害的,可是谁知道,先生后来犯傻犯得这么厉害,简直是傻透了。”贺行笑了笑,“古往今来,君臣之间为了固权,做那档子事儿的,也不是少数。可李砚他有这么多的臣,他靠不住。先生太傻了,他不过是为了更好的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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