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夫子还在堂前接受陆续前来的学子的束脩之礼。琮一盯着看了会儿,他发现几乎所有的父母都会絮絮叨叨的说很多话,但说话的内容又都大同小异,甚是无聊,便转头看向了窗外。院子里种了几树梨花,白色的小花瓣被春风轻轻一吹,飘飘摇摇的落下,如天女散花,美而不妖。
琮一和他的同窗都是第一次上学堂的小孩子,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单独离开过大人。出于对陌生环境的紧张和抵触,大部分孩子都显得很拘谨,不敢讲话。甚至有极个别性子软的,已经偷偷红了眼眶。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比如琮一。坐的时间有些久了,琮一忽然想嘘嘘,他站起身,冲着堂上的夫子,大声问道:“夫子,抱歉,打断一下。请问,茅房在哪儿?”
他这一出声,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堂下的孩童一个个好奇的睁大了双眼,无不羡慕他的勇敢。
夫子已过不惑之年,脸上的皱纹让他笑起来莫名有种慈眉善目的感觉,他扭头看向琮一的方向,朗声回道:“西院后头。”
“哦。”琮一从书案后走了出来。
等琮一走到自己身边时,坐在琮一前面两排的小孩赶忙起身,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在琮一后头一起去了茅房。
羞怯再加上尿急,那孩子一路沉默着。等到嘘嘘完,往回走的时候,许是方才一起上茅房,结下了不解的友谊,那孩子犹豫再三,大着胆子和琮一搭话。
“我叫罗兴,家住安南镇。你叫什么?”
“琮一。”琮一话少,气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寂了下来。
罗兴默了片刻,终于再次找到了一个话题,“琮一,你在家里念过书吗?”
“没有。”琮一回答的还是那么干脆。
闻言,罗兴长舒了一个口气,连带着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我也没有。我爹是屠户,不识字。”
听到屠户二字,琮一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反问道:“那你们家每天都能吃上肉了?”
罗兴微怔,屠户是下九流的营生,能赚点小钱,却被人看不起。而琮一一身华服,小小年纪已然俊俏异常,带他来的师父更是一出场就惊艳了所有人,显然是大富大贵的上九流人家。本来,从小就被歧视惯了的罗兴都已经做好了被瞧不起的准备,却没料到琮一竟然问了这么一句。
罗兴心中暗喜,老老实实的回道:“嗯,当天若是有卖不完的肉,爹就会拿回来给我们自己吃。”
琮一道:“好,我记下了。”
罗兴不知琮一记下什么了,但他见琮一对他并未有嫌弃之色,连忙快走两步,与琮一并肩而行。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罗兴才发现琮一并没有朝着学堂的方向而去,他不解道:“我们不回学堂吗?”
琮一道:“不回。里面太无聊,出来透透气。”
“哦。”罗兴一步三回头,不知该不该继续跟着琮一。犹豫半晌后,他还是放不下这段纯洁的茅房友谊,继续跟着琮一在院里闲逛。
等逛得差不多了,琮一终于肯回去了。好在夫子面前,还有人在行束脩之礼,夫子没工夫搭理他们,罗兴不由得松了口气。
放眼望去,学堂里坐满了人,只剩下罗兴和琮一两人中间的位子还空着。但此刻,正在堂上给夫子行礼的明显有两个孩子。前面的那位锦衣华服,环佩叮当,甚是高调,和琮一一样,与满堂的平民学子格格不入,而另一个小孩的穿着就朴素多了,垂首跪坐在后头,身旁还放着一个匣子。
大家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平素里仅仅是听说过有钱人家的孩子上学堂会带个书童在身边,今个却是第一次见,不免好奇的盯着他二人不住的看。
行完束脩之礼,大人就离开了。夫子环视了一圈堂下,指着琮一前面的位子,道:“就剩那一个位子了,你们就去那里坐吧。”
华服学子当先起了身,书童立刻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见众人或好奇或羡慕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这位华服学子甚是得意,高昂着肥嘟嘟的下巴,眯着眼睛俯瞰看人,走起路来,地动山摇,那气势不知道还以为来了头野兽。
很快,这二人就来到了琮一前方。华服学子并未直接落座,而是居高临下的打量了琮一一番,琮容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抬眸对上华服学子的视线,压低的眉眼透出几分不耐烦来。
似是发觉琮一并不好惹,华服学子又将视线放在了前方的罗兴身上。罗兴为人老实,好奇的目光一路追随这二位来到了自己身后,此刻正半侧着身子,偷偷观察他们。谁知,猝不及防的撞上华服学子傲然睥睨的视线,罗兴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正欲坐正身子,假装无事发生,华服学子忽然开了口,中气十足的声音颇有几分骇人的气势,“喂,腾个地儿,我家书童要坐这里。”
闻言,罗兴直接吓懵了,难以置信的用手指向自己,“我、我吗?”
华服学子不悦道:“说的就是你!”
罗兴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一阵头皮发麻,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住了,越发惊恐的望着眼前之人。
见他迟迟不动弹,华服学子怒骂道:“耳朵聋了?还是腿断了?要不要本公子派人请你出来!”
见状,那书童回身走到罗兴面前,狐假虎威道:“我家少爷说了,让你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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