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气急,提高声音道:“是,这两人死有余辜。但此前你答应过我什么?做个假局蒙混过去也就罢了,远运船行也好涌波山庄也好,不过就是一张皮,蜕了就算了。你为什么要亲自动手?”
“崔公真是好耐性,”薛无涯哼了一声,“老薛是个粗人,不知道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人肚子里究竟有什么弯弯绕,我也知道你不是小打小闹。可我老薛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手刃仇人吗?憋屈这么多年,过得跟丧家犬一样,现在人都到眼皮子底下了,你让我放他们走?除非我死!”
“再这么折腾下去你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那位崔公怒不可遏,“趁着现在人还没找上门来,你赶紧准备一下,连夜离开,谁也找不到你。”
薛无涯怒瞪着黑衣人,“老子不走!不管是远运船行还是涌波山庄,那都是老子一拳一脚创下的基业,老子自己一文钱没落着,尽数都孝敬崔公你了。你不心疼,老子心疼!”
黑衣人沉默片刻,大约是在上下打量薛无涯,然后才鄙夷地笑了一声,“别是舍不得府上的一干美人吧?薛无涯,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老子的确没什么大出息!”薛无涯双目发红,几要滴出血来,“但老子也知道什么叫感恩什么叫情义!谁对我好我知道,为了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崔大先生看不起我吗?我知道 ,可是我无所谓啊,你想做的和我想做的事同一件事,那就够了。现在仇人都在眼前了,你还磨磨蹭蹭地干什么?”
“沈望舒和萧焕就是你的仇人了?”黑衣人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二十多年前,这两个小子还不曾降世,怪得着他们?”
一把掀了桌上的东西,薛无涯又欺进一步,“不怨他们?那要怨谁?你敢去把那个人的尸首找出来挫骨扬灰吗?哦我倒是忘了,那人原本也死无全尸,轮不着你动手。那你去找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的那一位啊,你敢吗?”
黑衣人也忍不住了,一把揪住薛无涯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道:“你以为我所做之事是为什么?报仇凭的可不是一腔蛮力。”
“是是是,崔公一张嘴厉害得很,老薛我说不过。”薛无涯揪回自己的衣领,轻笑一声。
“薛无涯,你最好听我一句劝,否则的话,我就保不住你。”
薛无涯已经转过身去,送客的架势都摆好了,“不用保,你要是觉得老子没用了,那就弃了吧。老子不怕,也不后悔。”
黑衣人静立半晌,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摔门而出。
趁着黑衣人离开,也是沈叶二人混出去的最佳时机。不过方才那扑面而来的信息委实太过驳杂,且与沈望舒自己息息相关,竟让他一阵的愣怔,起身的时候险些没站稳,还是叶无咎扶了一把才没倒下去。
“喂……”叶无咎吓了一跳。
沈望舒却向他摆摆手,示意他先离开再说。
黑衣人这次走得飞快,两人也不得不赶紧跟上。不过沈望舒跟得有些吃力的样子,倒不得不靠着叶无咎时不时拉一把才稳住身子。
叶无咎有些担心,低声问:“你没事吧?”
“没事,这次咱们从后门走,回去近些,也能避开不少护卫。”沈望舒随口答道。
这……不是废话吗?这个黑衣人就是从后门进来的,不从后门走你倒试试从前门给闯过去啊。叶无咎很是无语,却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出声,只好拉着沈望舒赶紧走。
一旦离开涌波山庄的范围回到街市上,他那张嘴便又停不住了,“小沈啊,那个薛无涯好像跟你有仇,从前你认识吗?”
“不认识,萧焕应该也不认识。”沈望舒直接做了担保。
叶无咎噎了噎,“不可能吧?人家都想杀你俩了,你还不认识?如果那天秋暝没及时赶到,你们岂不是死得很冤?”
沈望舒却把那两人方才说过的话在脑子里一连滚过几遭——
黑衣人说远运船行和涌波山庄不过是一张皮,蜕了了就是,语气淡漠,且毫不心疼。就算这是薛无涯一手创下的产业,可他这言语间透露出的熟稔也太过诡异了,说得好像就是这套把戏已经玩得得心应手了一般。那他们之前还充当过什么角色?又做过什么类似的事情?
黑衣人还说,二十多年前,他与萧焕还未曾降世。这是一句实话。只是这样一来,那便意味着薛无涯的这段仇怨其实就是二十多年前就结下的,而他和萧焕不过是因为薛无涯无法找到真凶所以只好将一腔愤恨尽数倾倒的替代品。
薛无涯自己又说,他怨恨的两个人,一个尸骨无存,一个受人敬仰。这样算来范围委实是有些宽广了,毕竟二十年前死去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太多了,如今江湖上名望颇高的也不止一两人。但再加上与沈望舒和萧焕有十分密切关系这一条件……
沈望舒自幼长在倚霄宫,最“亲近”的人当属倚霄宫主沈千峰。
听说萧焕自幼就成了孤儿,得松风剑派怜惜,从小就在门中长大,与他最熟悉的应当是他的师父楚江流。
沈千峰的确是死了,但并不是二十年前身故的,唯有尸骨无存这一点还比较符合。
而楚江流在江湖上的名声地位,大致与秋暝差不多。大家提起,也知道是成名已久的前辈,恶行自然是没有,但令名却也说不上来,说受人敬仰实在有些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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