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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世襄借身高之便,率先进攻他的下盘,那人向前一个踉跄,受力不稳,手中一把血淋淋的砍刀就轻飘飘的落在车身上,林鹤鸣注意着他的动向,借着他手忙脚乱的功夫,看清了他的样貌,心想真长得像个中西混血的杂种,身高体健,一头卷毛,五官又很深邃凶狠。
    周世襄很下了些功夫,将林鹤鸣口中那个杂种打得晕头转向,继而躬身捡起那把砍刀,向他脖颈砍去,虽未使出多大力,却吓得杂种将手臂抬起,格挡在身前,登时血溅三尺,将周世襄喷个满身。
    说来奇怪,这人手上受伤了,脚下功夫却了得,拖着受伤的身体跑得虎虎生风,周世襄见严昭得手,也就不再执着去抓活口了。
    忽而,从远处传来一阵哨声,是巡捕到了。
    林鹤鸣正要从车里出来,车窗上就印上一张五官扭曲的脸,由严昭押着。林鹤鸣仔细端详他一番,皮肤黑里透黄,毛发微卷,像是印度人。他有些纳闷,抬起手,说声:“让我出去。”严昭就押着那人起身,给他让了个位置。
    周世襄见事情完毕,并不操心怎样收场,而是先行退到一边过把烟瘾。这时林鹤鸣从车里钻出来,四处打量一番,看见不远处的巡捕正往尸体上盖白布,然后屁也不放一个就把人抬走。这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特权的好处,便不由自主的冷笑出声。
    这个杀手是头一回见到头领口中的十万大洋——林鹤鸣。刚才在袭击时,他眼拙,并未找到这十万大洋的位置,只是按照命令,一味砍杀。这时见到了安然无恙的林鹤鸣,他私心认为自己这一票干得亏本。
    林鹤鸣先是夸奖严昭一句厉害,再慢慢悠悠的在杀手眼前踱步,接着从兜里掏出仅剩的一点草莓,放进嘴里咬了一口:“说句鬼子话给我听听。”这是他从林思渡那里学来的,觉得新鲜,便忍不住要这样调侃一句。
    严昭见杀手愤恨的盯着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反押着的手又用了几分力,绷着脸说:“说话。”
    杀手不敢不从,立时叽里呱啦说了一句,林鹤鸣心满意足的拍拍严昭的肩膀,对他莞尔一笑:“把他俩分开关。”便去找周世襄了。
    周世襄借抽烟时仔细观察了周边的情况,确定没有再设伏后,一回头,就看见了寻他而来的林鹤鸣。
    杀手的血沿着长长的复兴路断断续续洒了一地,最后消失在一条弄堂的墙后,不过他们也并不在意这样的细节,今天抓到的舌头,好好利用,就能一举端掉他们的老窝。
    林鹤鸣到时,周世襄正在辗熄烟头,他抬手,无声地向他打了一个招呼,周世襄抬头,正对上他怡然自得的笑,像被春风撞满怀,让人周身轻快,逐渐温暖。
    他微微颔首应之一笑。仿佛在这笑里,他们已建立默契。
    不远处,严昭吩咐副官将人犯送走后,正好瞧见这一幕,心里极不是滋味的捏紧了拳头。
    这场行动以双方伤亡惨重而收场,但好在并不是全无收获。林鹤鸣经过这么一场,心里越发有了紧迫感,若能在去南洋公学任职前找出要杀自己的人,那才叫做妥帖。
    他越这样想,越认为自己贪心了。
    晚间,老严派人来接林鹤鸣回家,三人与司机一起挤在汽车逼窄的空间内,斑驳的光影深浅不一的扫过周世襄的侧脸,满是清冷和骄傲。
    周世襄忽然回头,正对上林鹤鸣发痴的脸,他将手一抬,隔在他们之间。林鹤鸣讪讪的笑,伸手想去按住,却见他的无名指上套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银戒指。
    林鹤鸣收回手,问严昭:“威利电影院前卖票的女人抓了吗?”
    严昭点头,说:“抓了。”
    周世襄觉得与他坐在一起,像是身边放了一个小火堆,即使夜风吹,也不至于冷。他那样怕冷的人,却刻意侧着身体,为他挡去大半的风。
    直至车到林公馆,二人都十分默契的没同对方讲话,在进门之际,林鹤鸣才回头,冷不丁问上一句:“周长官还没有成婚吧?”
    周世襄摸摸手上的戒指,应他一声:“跟你有关系吗?”
    林鹤鸣又碰了钉子,私心认为周世襄简直是自己的克星,但一想着今天他说自己吹哨子的事,便十分不愿意追究他的“以下犯上”,只一味的笑,进了门。
    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周世襄才吃了定心丸似的将一颗悬着的心踏实放回去。他手上这枚戒指,并不是婚戒,而是前些年他在北平逛潘家园时意外收的,但他也并不是古玩鉴定家,对别的古董并分不清真假,买这个戒指,只因为他认得,这是江石送给他的小玩意儿,他前世万分钟爱,今生也非得物归原主不可。
    翌日清晨,林鹤鸣与家人共进早餐。林督理昨夜睡得早,并未及时了解到他的战况,便等着这时候他来汇报。
    林督理很爱听小林讲故事,因为他在西洋呆得久,现在说起话来,带有一种非母语式的动人,十分童真、有趣。
    林鹤鸣一边插起盘子里的煎蛋,一边手舞足蹈地讲着昨日遇刺时惊心动魄的时刻。林督理嘴里吃着三明治,相当认真的做一个好的倾听者,林太太则不然,林鹤鸣去了城外多久,她便坐立不安了多久。加以这时听到林鹤鸣讲到昨日有多么凶险时,她便忍不住掉起眼泪。
    林鹤鸣向来是父母的乖孩子,自然上前向林太太赔罪,并且许诺往后不会再沾染半分血腥,又半跪在地上让她好好端详了一番,确定他毫发无损后,才平了她的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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