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鹤鸣起身去了,他望着那道褐色的背影,潸然泪下。并且在心里认为有此一着,他与林鹤鸣是彻底陌路了,他不能控制自己内心的痛楚,然而收回眼泪,做好了接受一切结果的准备,下楼去用饭。
今日只有周世襄一人用饭,他觉着奇怪,但无心询问,直埋头苦吃。忽而,门外传来一道呼喊:“林副官抢了您的马下山了!”他循着叫声望去,原来是站岗的小伙子,满脸通红,汗流如注的站在门口,显然是追过一段的光景。
他不动声色的放下筷子,向门外一望:“随他去吧。”语气极轻,风一吹,便消散不见了。
林鹤鸣并不期望从周世襄嘴里听到真相,但他明白,人的肢体动作是最不会骗人的,周世襄的沉默不语,抱头流泪,已足够证明那句话的真实性以及他对自己时不时的温柔的背后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林鹤鸣心里像是被炸出一个缺口,空空荡荡的任由风呼啸着从里穿过。骄傲如他,决计不能容忍自己成为他人的影子!于是他不计后果的夺门而出,冲下山去。
曾经他以为,自己是因为周世襄在这里才能日复一日的在这山沟里挨下去的,而今才明白,原来他只是在这里等的一个答案——一个无需说话,用行为、神态最能生动回答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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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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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鹤鸣出门急,顺手抓起门口的黑色大氅就骑上大黑马,学周世襄打个响亮的呼哨,在山路上绝尘而去。他骑马稳稳当当的,身子不大动,像是山间呼啸而过的狂风。
他的干爷爷是满人的王爷,因为疼爱干儿子,所以爱屋及乌的就十分疼爱林鹤鸣。他年幼时每每上王府玩,都会被府里的大哥哥们抱去马场学习骑射,他的骑马射箭打枪都是童子功,并且相当扎实。
然而他小时候生得文弱,林太太疑心他吃不了马背上的苦,倒让福晋和她领着又学齐全了满人遛鸟喝茶的本事,所以到沪城后,他没马骑,射箭的本领又变成打枪,就成了游手好闲的公子哥。
天渐黑了,山路上沟沟坎坎,并不好走,他身上只揣着几个大洋和一张地图,他对此地并不熟悉,只好勒紧马绳保持身体呈一个弓形,节省体力和阻力。
他饥寒交迫的跑,刚跑出周世襄的地界,就被一窝土匪用绊马绳绊飞在地,那场景叫一个凄惨。因为惯力,他从马背上飞身出去,还未来得及呼救,便摔进路边的草沟里,像个球一样的动弹不得,他疑心浑身上下像被摔散了架,连抬手都很吃力。
他努力沟里翻身,远远的就听见四面八方的脚步声朝自己逼近,心里明白也许遇上了土匪,然而还是呼救:“救救我!”若能一击致命,他是不怕死的,怕就怕半死不活,抑或是半身不遂,那必然痛苦半生,他知道自己的生命金贵,是故争取能够安然无恙的活下去。
星光点点,伴着夜风,几个年轻力壮的土匪把林鹤鸣从草沟里拉起,很是用力的拍打他的脸,然而他意识清醒,知道自己得救了,心里的弦不再紧绷,就迷迷糊糊的晕过去。那几人无论如何叫不醒他,只好用绳子将他绑得严严实实的扛在马背上,拖回寨子里。
霍家寨位于周世襄部驻扎的对山上,以当家人姓霍而得名,山下是一个叫做小王庄的贫瘠村庄,村民都被这窝土匪给祸害够了,平日里唯唯诺诺,只有周世襄来时才敢稍微的直起腰杆做人。因为他的手下最有纪律,说不上是好丘八,可总不会打杀抢劫他们。
霍周二人曾因为划分地盘而起过刀兵,周世襄很有手段,三下五除二就打得这帮地头蛇节节败退,只好进山窝里才躲过灭顶之灾。而后两帮人井水不犯河水,霍家寨才慢慢兴旺起来。
林鹤鸣这遭被掳上山,正是落进周世襄的老对头霍泓手里。
霍泓是个凶神恶煞的人,生得年轻,二十七八的模样,曾是山下的富户少爷。起初林思渡来占此地时,肥得流油的霍财主无心与这群丘八干仗,软弱到任由自己被掏个精光,此后林思渡换周世襄来此地驻训,不愿把手里的香饽饽让人,所以在开拔时放任手下抢杀三天,把他“二如将军”的名号传进沪城,传进林督理嫡系,使得人人畏惧。
而霍泓做为霍家的独生子,在被林思渡部追杀得走投无路时,依靠民怨和家族声望,召集了一帮青壮,就地占山为王,成立了霍家寨,平日就靠打劫百姓和过往商队为生。他和林督理的部下势不两立。虽然林督理并不知道他是谁,但他心里是这样认为的。
林鹤鸣坐在沪城的家里,仰躺在太师椅里享用美味,眼前的烤鸡和糖豆粥都是他期盼已久的。他刚扯下一只鸡腿塞进嘴里,天上就电闪雷鸣,下起瓢泼大雨,把他淋个通身,他打个寒颤,从梦里被拉回现实。
还未睁眼,他就被一阵男厕特有的尿骚味刺激得想吐,然而手脚都被绑着,眼前凑来两个灰头土脸的半大小子,穿得衣衫褴褛,见他醒来,立刻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撒丫子就往外跑。
“大当家的!那小子醒了!”
林鹤鸣听着这声兴高采烈的呼喊,一双眼睛活分的打量起四周来,他背靠一堆柴禾垛,身处一间四面透风的屋子,头顶吊着一只小电灯,昏暗并且不算稳定,一闪一闪的,随时要罢工的样子。林鹤鸣浑身酸疼,很是不安分的想换个舒服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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