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林鹤鸣才发现,周世襄无论怎样笑,眼底总还有一点忧郁的神情。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才能扫去他的忧愁,可他很明白,保持现在的关系,彼此都是愉快而轻松的,不必为往后考虑过多。
其实他在心里一直有一个愿望,是要等林思渡接管父亲的一切后,周世襄解甲归田,他带着两人足够的积蓄,回到周世襄在东北的家,他们归隐山林,远离纷扰。
周世襄似乎也明白他的意愿,只是尚未认真考虑过,毕竟在此之前,他是从没想过要同林鹤鸣长长久久的。而且林鹤鸣偶尔的孩子话,还会让他感到恐惧,那是一种无法逆转的失控感,让周世襄时不时的对他望而生畏。
他抬手拍拍林鹤鸣的脸蛋:“你还年轻,不懂真正的好。”他自认还未把对林鹤鸣的爱与对江石的爱剥离开来,所以每每林鹤鸣对他温柔,对他说甜言蜜语,他的心里就会生出一点愧疚。
林鹤鸣脸上流露出一点迷茫,他分辨不出周世襄是爱他,还是爱不知名的前人。
“我爹说我长大了,可以自己做决定。”他极孩子气的反驳一句,然而十分没有底气:“你不能一直把我当做孩子。”
只有在周世襄面前,他迫切地想要长大。
周世襄垂下眼帘,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他的手指从林鹤鸣的侧脸抚到耳边:“又说孩子话。”他顿了顿,静静凝望着林鹤鸣,末了浅浅一笑:“你在心里没有认为自己长大,你爹说的也不算数。”
林鹤鸣认为,周世襄一向把自己当做孩子也是有理由的——他想长大,却总是做出类似于稚子的行为。他哼哼唧唧的埋下头,发出点大男孩子撒娇的声音:“你给我一点时间。”
一点时间,什么时候才算完呢?周世襄偏着脸望向远处,他识人无数,还没见过这么可爱幼稚的请求。
他知道林鹤鸣毕竟太年轻了,又是温室里被娇养长大的,能继承到林督理的一点决绝和野性,就足以令人跌破眼镜——平日里看着固然斯文,但当真到了崩溃之时,发起疯来只怕没人能抵抗得住。
自从上次以后,他再不敢轻易勾出林鹤鸣露出獠牙那一面。
汽车沿着宽阔的大道一路平稳行驶而来,夜色渐深,百乐门仍然是灯红酒绿,歌声、喊声、说话声,不绝于耳。
林乐筠从汽车里下来,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褐色男士西装,内搭是亮片人鱼裙,在路灯的照射下闪闪发亮,衬得她很有成熟女子的精致风情。
横山信玄率先走到车门前去接过她的手,领着她下车:“Chloe,那边的人好像小林先生。”他向不远处的路灯下望去,赫然立着差不多身高的两人。林周二人背对着他们,但很神奇的,他居然透过那标致的头型和身材认出来,那是林鹤鸣。
林乐筠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忽然笑起来:“怎么你们全叫他小林先生?”在她心里,大哥才是家里最顶用的人呢,难不成就因为有个林太太做亲娘,他就全无建树也合该得外人尊重?
对于外人对他们兄妹三人的区别对待,林乐筠从小到大就很不爱听。
横山信玄知道林乐筠兄妹俩关系亲密,所以有些无法理解她对“小林先生”这个称呼的困惑与隐藏的不忿,于是一面领着她向路灯下走,一面解释道:“你父亲曾公开承认他继承人的身份,所以只有他能做小林先生。”两人向前走了几步,他接着说:“chloe,我们去跟他打个招呼吧。”
林乐筠被他牵着,身姿婀娜的向前走了两步停下,垂下眼帘,轻轻一笑:“我是瞧出来了。”她故意顿了顿,等横山信玄困惑的望向她时,再接着说:“你对他比对我还上心呢,真让人难过哦。”
“林督理对帝国的态度非常不友好,但我们要长久的在一起,就只能依赖于小林先生继承家业后,和我们建立深入的合作关系。”横山信玄十分理智的向她解释,并且没有流露出对林督理的不满。
林乐筠见他是想要与自己长久在一起才去打招呼,也就不吃这飞醋了,随着他走向林鹤鸣,等近了,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个周世襄,被罩在林鹤鸣的身影里。
林乐筠对着黯淡的虚空露出一个极标准的笑,然后放开横山信玄的手,娇俏的一声:“小哥,你看完戏啦?”
林周二人双双被吸引注意力,向她望去,周世襄正对着她,颔首微微点头:“三小姐好。”
林乐筠走上前去,条件反射的一鞠躬:“周先生,夏老板的戏怎么样?”
“一贯很好。”周世襄平淡的应声。
林鹤鸣先是看到林乐筠身上的男士西装,再看到里面的裙子,一时觉得蹊跷,便循着她来的路望去,身后果然跟着那个鬼魅一般的横山信玄。
他很不耐烦的向后扫一眼,拉过林乐筠:“你不跟我来看戏,就是和他约会?”他一面说,一面腹诽,真是便宜了这个东洋人,把自己这么好的小妹子给骗走了。
林乐筠察觉出他的不悦,上前攘攘他的胳膊,凑去低而清晰的一笑:“我又不懂戏,不好去败你和周先生的兴致呀。”
她将自己塑造成一幅知情识趣明白事理的模样,林鹤鸣无可奈何的用西装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林三小姐,你露得也太多了吧!”
“老土!”林乐筠一甩头,新烫的齐肩小卷发扫过林鹤鸣的手背,接着听她清脆的叫了一声:“快来。”她是有意要为横山信玄引荐林周二人,倒不是为了将来林府与东洋人合作,而是她不希望自己的哥哥和爱人站在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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