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不觉得冷,凉州的冬天比这里冷多了,但被平都的人关心倒是头一遭。元霄活了十六载,还没从自家亲戚身上感受到关怀呢,就先从这位俊俏的‘温兄’身上感受到了。平都的人还是挺好的,这么想着的太子已经把‘水土不服’给抛到了脑后。他捏着白毛裘衣一角,腹内斟酌了很久,方道:“温兄。”
“叫臣下官即可。”
“你不喜欢我叫你温兄?”元霄想了想,“但我不可能叫你温弟吧。”
温仪:“……”他叹了口气扶上额,虽然相处不过一个时辰,但他大约摸到这位野生土长的太子是什么脾性了,世间礼俗对他来说可能就是个屁。
“臣担当不起殿下的兄弟手足,但殿下可以叫臣温仪。”
身为大乾太子,直呼其名,倒也未尝不可。
平都人真是太娘唧唧了,罗里吧嗦,元霄想。但他对这位平都人印象不错,起码脸就很好看,又瞧着是那种弱不禁风的,不比凉州人糙,似乎对待起来应该要小心一些。这种感觉像什么呢,就像是摸惯了刀锋的触感,突然捏到朵柔嫩小花。
活了十六载难得起了见鬼的怜惜之心的太子大方道:“既然你如此执意,孤便应你所求。”
这话说的好像是他求着叫的一样!温仪看了看元霄身后区区十八个人,和两口箱子。这似乎是他从凉州带来的全部家当?怎么这么多年太子手上只有这么一些么。
其实家当还有,只是在出凉州前,除了宅子,里头能分的东西都被元霄分掉了。他虽身在凉州,并未封王,但毕竟还是储君,皇帝明面上对他也过得去。每年绫罗布匹黄金白银虽然不多,却也是给的。元霄接到皇帝旨意,嘴上说:“我去讨了生活费就回来。”心里却也知道,此去大乾,没有一定时日,归家怕难。流言蜚语在凉州虽不盛行,他又不聋不瞎。
不错,于他而言,比起众人口中的平都,凉州更像他的家。
凉州的宅子是不能卖的,他回来还要住。但里面的家当,放久了也是被蛀掉,倒不如分给别人。说不定他来年回凉州时,还能衣锦还乡,带些更好的。
只是这些话,肚子里知道就好,不必为外人道。
元霄看了温仪一眼:“温府大吗?”
温仪:“一百多口人。”
“那吃的挺多吧。”
想到这一大家子,温仪感慨:“是挺多。”
就听小狼崽子试探道:“要不少钱哦。”
温仪逐渐听出些了名堂,不动声色说:“不错。”
他眼角暗瞄,正襟危坐的太子殿下憋了很久,终于道:“皇帝他,有不有钱。”
温仪反问:“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元霄道:“他要是有钱,我就问他多要点。要是没钱,便少要一些。”他目的虽明确,还却还是一个讲道理的人。把人赶上穷途也不好。
温仪道:“殿下很缺钱吗?”
“缺。”
缺?温仪暗想,难道元霄这么机灵,暗中背着平都招兵买马,把钱都用在养军队上了,不然钱财如何会这么紧缺。他自己吃用应当够用。
“皇帝分封不均。孤听说江南水地富饶,他每年还拨付大笔银子。而凉州本就荒芜,所拨银两只有水地一半。每年自平都来的白银,用于修缮百姓房屋都不够。”
话语虽平铺直叙,未含感情,体恤民生的意思倒也很明显,温仪有些诧异,并没想到会从元霄口中听到这番说辞。他不禁重新看了这位仿佛土匪堆里出来的太子一眼,暗示道:“你对凉州百姓尚且如此尽心。天下间,可不止一个凉州。”
嗯?
元霄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一点生活费可能还不够。”
他推断出了真理。
“……”
温仪一声‘对啊’胎死腹中。
元霄自觉从中领悟到了‘真理’,觉得这人说的很是。一声清叱,驱马行得更快了一些。如此看来,他得问老皇帝要更多的钱,这就预计要花费的嘴皮子功夫可得更久。
看来这个路是不能慢慢赶了。
驱马赶上的秦素歌有些幸灾乐祸,他看了眼捂着胸口的温仪,道:“老爷,还能保重吧?”
温仪喘了两口气,才忍下了将这脑回路异于常人的崽子给打一顿的冲动,略有些生无可恋:“我大概知道皇帝为什么要让我来干这份差事。”
秦三惊奇:“为什么?”
为了报复。
远在平都的元帝打了个喷嚏,怀中妃子便担忧地抚上他的额头:“陛下莫非着凉了?”
皇帝抓下小老婆的手亲了亲:“没事,大概有人说朕的坏话吧。”
德妃轻笑道:“谁敢说陛下坏话。”
皇帝一笑。
当然有。
窗外天虽暗沉,仿佛又要有雪,宫里却亮堂得很,大红灯笼都挂了起来,就连宫女的衣裳也添了新色。德妃一边给皇帝剥着葡萄,一边说:“今年的宫宴,大约比往年都热闹。太后听说霄太子回来,十分高兴,连佛也不礼了,早早盼着了。”她说到这里,似忽然想起,便问元帝,“皇上,太后那里去过了么?”
太后通常是皇帝的妈,但对如今元帝来说,就是他的嫂子。大乾恐怕还没有这样一个混乱的朝代,太后是皇帝嫂子,太子是皇帝侄孙。除了换了个皇帝,其余份制丝毫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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