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这只包子土不土,单这称呼出口,就见元齐安是气急了。其实往常他不会如此失态,也知道温仪不是这种善心善面的人,元霄在他那里讨不着什么便宜。偏偏今日正好撞见二人同游花园,温仪素来矜持,与元霄交谈,却格外不同。终于令元齐安心中有些不安。
他对温仪,或许是存了些结交的心,到底是权力立场更大一些。
须知大乾,皇帝若想把稳江山,要得到神官轩辕一氏的认同和扶助。正如抒摇国师可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轩辕氏自大洲开创以来,便有身负天命之说,可保国泰民安。当年先祖高帝在战场上,凭轩辕氏特创阵法迷惑敌军,从而险胜,建了这块土地。
剔除轩辕氏之外,另一大助力,便是护国公温仪。
自元帝进宫设国号为天福以来,众人皆以为护国公不过是区区名号,仗着一张好脸独得皇帝宠爱,说难听些与那种靠脸靠身体吃饭的无异。可温仪,虽不知他是如何培育或得来,却有一支暗卫军,行无影去无踪,只听命于温仪。天福六年,羌族进犯大乾时,靠的是游走击打,令贺明楼的军队吃了大亏。温仪以毒攻毒,派了那支暗卫军和羌族硬碰硬,他们如何游走,暗卫军便如何堵截。仅仅一十八人,击溃了羌族一个小队一百余人。
而温仪却坐镇军中谈笑风生,传来捷报时,眉头都没动一下。
他一战而名,从此颠覆了别人对他绣花枕头空心包的印象。
元帝顾温仪,也忌温仪。而温仪怼元帝,但也不害元帝。起码他对大乾江山从无二心。因此这么些年,君臣之间竟也诡异地形成了一种平衡。
这是一个神秘而有吸引力的男人,却从不适合为敌。
元齐安道:“你为何不能像对待父皇一样对我?”
像对元帝一样?
温仪想了想他是怎么对皇帝的。
好像怼地挺惨。
原来元齐安——这么喜欢被坑吗?
“六皇子。”温仪道,“自古朝堂多皇子,却永远只有一个皇帝。如今大乾有太子,殿下若存此心,可告之陛下,请他另立储君。”
太子?另立储君?
元齐安自喉间逸出一声笑:“温大人,关于太子,我不信你看不明白。父皇当年说好听些,是早早立了王,说不好听些,便是幼年就被驱逐于战场。这位子本就该他得。他一没动兵,二没篡位,登基凭的是黄卷朱印。你难道真的觉得,他留下太子,是拳拳爱护之心?”
不过是给世人留个美名,又基于报复之心,偏要立着太子给景帝和老皇帝看。
自古以来都没有放着自己儿子不立,却立他人子嗣的,这皇帝怕不是个傻的吧。
而元帝从来不是一个傻皇帝。
“你我都知道,太子不过是个虚名。既然是虚名,何来储君之说。”
真正的储君尚未立稳。而温仪的选择尤为重要。
温仪淡淡道:“六皇子此言差矣。不论储君是谁,都是陛下的抉择,非他人置喙。”不是元齐安说了算,也不是温仪说了就能算的。而储君,“奉劝六皇子不要妄加猜测天子的意思。在圣旨改发之前,太子他就算再土——”
“也是太子。”温仪看着元齐安道,“明正言顺的继承人。”
“……”
他这话说的如此明白,元齐安看他良久,道:“看来国公已经选择好了。”
温仪道:“六皇子多虑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元齐安明示暗示,温仪皆不理会,那元齐安也不再多话。他自认也有自己的尊严和立场。外头起了风,原本是艳阳高照天,不知哪里飘来了云,挡了一半天日,这天就略略阴了下来。一阴,便显冷。
元齐安紧了紧披风,见温仪如此,便只说了一句:“但愿国公记得今日所言。”
牡丹亭外无牡丹,牡丹亭中只一人。
温仪眼见元齐安领着宫人急步离去,心知这回是将六皇子得罪了一顿。元齐安——不止元齐安,大乾上下,大多认为温仪效忠于元帝,手中握着与神权相当的力量。若得温仪相助,日后不止维·稳大乾,开疆拓土亦是一大助力。他们当然不愿意让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力量,流入他人手中。温仪若不帮任何人,他最好就谁也别帮。
他们都是这样想的。
而事实呢?
事实上——
温仪他不效忠元帝,亦不效忠大乾。
他只信奉自己。
元齐安此番受了刺激,一时脑热上头,与温仪进行了一番不大愉快的交谈后负气离去,只留温仪一人在牡丹亭。此处清冷无他人至,就显得亭中之人格外萧瑟。
人走杯留,杯是九龙杯。暗花隐在白瓷中,不甚分明。温仪随意地把玩着,在想自己的心事。兴之所至,手中蓦然用力,咔嚓一声,杯子便裂了个四五道。
他摊开手掌,碎成几片的瓷杯便静静躺在掌心,白皙的指尖留了道红色的浅痕。
“……”
温仪看了会儿,随意将残杯断片一扔,由着它落进了雪地之中,声都不响一个。
他盯着那处雪地,面上波澜不惊,无人知道此时此刻,他在想些什么。
却是一只手闯进他的视线。
温仪眼珠子动了动。
换了衣裳的元霄便落进他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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