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帝嗯了一声。
语气淡淡,面色平平,倒不见如何动怒。李德煊未见里头有极大的动静,偷偷瞄了眼,桌椅全了,倒也没有打起来。心中嘀咕,看来谈得还挺顺利的?他也没这胆子问皇帝和温国公都聊了些什么,缩在一边不出声。
倒是元帝自己先说了:“你把人都撤回来,让花淮安带着神官去温府守着,这三日间,听从温国公调遣。”
李德煊应了一声,想到一事又道:“那三日后?”
“朕允他三日之约。三日后——”元帝道,“花淮安会带着神官和太子回来的。”
夜幕将落,人已离场,宫中只有灯火飘零。平时还有宫人随侍在侧,如今这里的人都散尽后,元帝才发觉,这宫中果然是又大又深。哪有外头半分自在,也不知——
元景当年喜爱风花雪月的性子,是怎么忍下来的。
但忍不下来又如何,这么多年过去,他不是照样忍下来了么。
是元景自己要选择这条路的,元帝——盛王想。元景放弃了自在的生活,选择远离他这位小皇叔,要与深宫妃子为伴,情愿困在漫漫长夜里,去享这帝王尊荣。
他当时负气而去,直到元景过世,未与之见上一面,回过头来却生出这样一个念头,莫非这宫里当真有这么好,而权势滋味如此甘美,竟让故人心易变。人在时不愿驻足,人走后,却想试一试。
如今元帝也过了这么多年,却发现,个中滋味,也并不如何。
——或许是他没有心爱的‘阿鸢’陪着吧。人家元景可是有娇妻相伴,还留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名。想至此处,元帝哧了一声,暗暗嘲笑自己,多年旧事尘封,被元景的小崽子和温仪倒勾出了愁绪,当真不像他自己。
他往自己寝宫走去,一边问李德煊:“朕记得太后身边有个表孙女。”
李德煊应道:“是。一直住在端妃那里呢。”
“几岁了?”
“待过完生辰便是十四。”
元帝若有所思:“她既然引进宫来,想必是想指婚的。你去留心一看,看太后想把她留给谁?若是要留给太子——”他停顿了一下,说道,“先打听着吧。”末了又似无意说,“朕的两个儿子也未成亲,哪里有先让侄孙成亲的道理。至于太子的婚事——”
皇帝眼中泛起冷意,哼了一声:“朕还有账要和他算。”
这宫中的人,婚姻大事向来由不得自己,太子岂能置身事外。夜已深,该歇的人都歇了。一道道墙隔起来的,是他的妻子儿女。而元帝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一边打量着两侧宫灯,一边心中在想,还好有灯,也算热闹。这宫里的路那么深那么黑,走起来可真久。
夜色容易吞噬秘密,也易掩藏心绪。
元帝永远不会知道,三十多年前,盛王班师回朝,太子心喜,却因抱恙在身,饮了药就沉沉睡去,未能参加宴会。待要去寻时,方知宴席已散,盛王已经离开。元景十分失望,本要出门,照顾他的皇后却劝:“你与盛王一向要好,难道要将病气过给他?”
元景一想也是,踏出去的步子就收了回来,待要回身时,却瞄到地上一只死去的蚂蚱。
“咦?”
他蹲下身捡起来,自言自语道:“这是谁落下的?”遂问宫人,“谁来过了?”
门口守着的宫人低眉顺眼答道:“奴婢等人一直在此地,未曾见过有别人来。或许是院中草未除尽,从哪里蹦出来不小心被踩到的。待明日奴婢就叫人将草除干净。”
“哎别。”元景连忙说,“万物生长,这草又没碍着你。好了,不见谁就不见谁了吧。”
一边这样回去宫中,一边心想,草怎能拔尽,孤还要与阿渊去逮蛐蛐的呢。
——哪知此后多年,生死不曾相见。
盛王回平都的前一年,景帝刚获麟儿。秋深露重,他染了风寒,日咳夜喘,多时不曾痊愈,但心情却不错。景帝由着宫人拎着灯火在前头引路,止不住咳嗽还不忘嘱咐:“今年的花要是开了,去集一些,准备两个香包。皇后喜欢的。”
“还有,多挂些灯。”
因着景帝和善,宫人能与他打趣,便道:“陛下怕皇后娘娘摸黑么?奴婢们都掌好灯的,绝不叫她摔着碰着。对了陛下,另一个香包,照旧先放起来么?”
“放着罢。”景帝笑了笑,说,“万一有人回来不熟悉路——还是照亮些的好。”
温府亦点了灯,等归人。
家中有人,温仪归家的心,便有些迫切,更别提他解决了心头一桩大事。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此刻温仪便是如此,容光焕发。
他神清气爽进了府中,先招了温蜓来:“你和秦三替我买些东西。”将需要准备的东西一一交待给温蜓,顾不得对方惊讶的眼神,道,“明白么?”
温蜓迟疑道:“明白,但是——”
温仪笑着拍他:“明白就好,快去办吧。后日我便要用了。”
待温蜓要走时,又说:“对了,这两日我都在东院。有事便去那里叫我。”
“知道了。”
“我们的客人呢?”
“三哥都交待好了,全在东院陪那位解闷呢。”
哦?解闷?温仪脚下生风,尚未至门口,就听里头传来笑声和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不想听,你别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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