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维持虚狱与佛心寺的灵气,他已经没有余力再顾及自己了。
就像装着水的瓷杯,一旦有了裂痕,不去修补,那杯中水,最终将流失殆尽。
最无力的,便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记忆消失。你不知道你失去了什么,你只知道,你一直在忘却。
直到忘却了所有,直到所有的喜怒悲欢将彻底消散。
卫执约已经不在了……
他不敢告诉师兄,你面前的人,只是一个拥有残缺记忆的残次品。卫执约正在一点点地死去。最后,你面前的人,可能已经认不出你了。
你以为的得到,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失去。
但如果注定要失去,又何必再享那一场空欢喜。
失而复得,是天下第一欢喜,但得而复失,却是从心上生生剜肉,是刻骨铭心的至伤至痛。
卫执约一直以为,千万年的孤寂都熬过来了,剩下的时光,他一个人依旧能过得很好。
但在看到师兄去了沁楼,入了幻境时,他胸膛处那颗死寂的心,又再次跳动了起来。
像是一团火重新燃了起来,炽热而急切。
他迫切地渴望着,能借着幻象,再与师兄见一面。师兄一定认不出来,但他却能偷得那短暂的一眼,然后与之前的幻象一般,被他毫不留情地一剑穿心。
他只是想再从那人眸中,看到自己。
可师兄却说:“他们是幻境,你是你。”他还是认出了,并让自己再也无路可退。
最后,他孤注一掷地想,自私也好,欺骗也罢,我只想与你在一起。
像是蜉蝣只需窥见一瞬的天光。朝生暮死,一日欢愉。
他愿意为这句话赌上一切,压上所有的记忆,压上他的命。
最后的那一吻,他将一丝气息留在了陆望予身上,也将属于卫执约的所有记忆都压上了。
若是有那么一天,师兄还是陷入了绝境,他会用尽所有的力量,带他脱险。
到时候,便是卫执约的彻底死去,神灵将会永生。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道保命符,那人将接受来自世界的守护,接受神明最后的爱意。
哪怕你会过得不好,我也盼望你能够活下去。
如今,陆望予将南岭的阵法,与真人的伤势都解决了,两处灵气被彻底收回,他终于能有一丝喘息的机会了。
他能暂时守住自己的记忆,默默等待着最后的裁决。
而在他迢迢赴南岭的同时,陆望予也踏过茫茫荒泽,来到了容晟府的旧址前。
当年试剑路破时,他还在被全界追杀,根本没法得知外界的消息。
而如今,青涯万剑冢破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他自然也就知道了江安所有的事。
现下,全修真界都找不到江安的踪迹,仿佛他从人间蒸发了一般。而依据陆望予对那个少年的认识,他大概猜到了,江安会去哪里……
五年前容晟府破后,旧址就再无人居住了,沦为了一座荒城。朱红的城门斑驳掉漆,有着久经风霜的伤疤。
城门紧闭多年,如今,它却豁然大开。
陆望予看到了这样的景象,心中也有了底,他一步步走近,却听见清朗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带着惊喜:“陆先生!”
无双卷着裤腿,身上沾上了不少泥点,脸上是一道道的泥印。
他抱着一小捆柴,眼睛清亮亮的,闪着欣喜的光。他急匆匆地从远处跑来,问了个好,又噔噔噔地往城内引路,欢喜道:“陆先生你果然来了!我与哥哥还担心你会不知道呢!”
陆望予认得他,是江安的弟弟,许久未见,已经从一个孩子,长成了少年模样。
无双引他入了城,高声唤了一声:“哥,陆先生来了!你快来!”
城门处的简易棚子门帘,被倏忽地掀起,江安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手中还握着修葺用的凿子,随意绑着高挑的马尾,眸中依旧是熟悉的少年意气。
“陆先生!”他眸中闪过惊喜,笑着问候道。
棚子很简陋,是守城的士兵夜间休息的场所。陆望予屈膝坐在矮塌上,面前的桌上摆着粗瓷白水,显得颇为寒碜。
江安有些不好意思,他解释道:“陆先生,我与无双平日不饮茶,也没备上什么东西,委屈您了……”
陆望予倒是笑了笑,道:“喝茶饮水本就是一件事,算什么委屈。”
“不过……”他打量了下四周,道,“你们怎么不去寻好一点的地方待着?”
江安将白水给他满上,笑道:“能有个落脚处就好。我们是来守城的,要替他们好好看家,自然不能擅闯。”
两人都知道,江安口中的他们,也就是那些容晟府的将士们,都葬在了南岭,没有人会回来了。但是,江安却依旧坚守着心中的道义。
容晟府是虚狱的守门人,如今,他是容晟府的守门人。
陆望予垂眸抿了一口水,他轻叹着缓声道:“我很抱歉,当年没法及时去找你们。”
江安愣了愣,他却更加愧疚地垂下了头,语气也低落下来:“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当时青涯动用了斩月剑,我本想去通知先生的。可是……出了点差错。”
他踌躇片刻,道:“卫先生他……”
怕是他知道了苍山斩月的事,倒是把一切都揽到自己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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