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旭听着她的话,难得地感到微微无措——他也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后来你父亲提出了一种假设,如果倾尽全力都无法找到你,是不是可以证明你也许并不在这个时空里,也许你去了别的更远的地方。”陶女士转过脸,淡淡笑着看向裴旭:“很荒谬对吧,但当时新闻上确实报道了几起疑似被卷入实验室量子黑洞的事件,而且,那是我们当时唯一的精神寄托了。”
裴旭开了口,嗓音微哑:“抱歉。”
陶女士摇摇头,似是有点无奈:“和我说什么抱歉的话,这都不像你了。”
“搭建蛛网是个意外的灵感,”她接着说,“我们开始构想,是否可以通过某种方式,来给在另一个时空的你留下讯息。”
“起初技术的不成熟给我们造成了很大困扰,等克服了最基础的理论阶段过后,已经花了整整十年。”陶女士叹了口气:“十年过去了,你还没有回来。于是蛛网成了最后的机会。”
“不知道这个仓促搭建的、借托于游戏存在的蛛网世界能走到哪个时候,不知道这段剧情能够保存到什么时候,我们只能尽最大的努力,把它送到你手中。”
“其实还有个小私心,”陶女士又轻声道,“我们时常想见见你,不管是不是虚拟的存在。”
裴旭张开口,有那么几秒没能说出话来,但很快他压住了自己的情绪,低声道:“我来了,我看见了。”
“你不记得我们了吗?”陶女士的神情微微有些空白,似是运行程序遭到了阻碍。
“……”裴旭沉默了一会儿,说:“抱歉,我会尽快想起来。”
陶女士也跟着沉默了片刻,裴旭心知也许是npc的计算程序里,并没有设置这个意料的对话,但他面对着这个陌生又隐约熟悉的npc,心里不可遏制地涌出了愧疚。
“没关系了,”陶女士过了好半天才重新反应过来,摇摇头道,“毕竟你记得与否,和我们并没有太大关系,我和你父亲搭建起蛛网在这里,本意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
她忽然将手里的纸杯放在阳台沿上,然后对裴旭说:“和我过来看看。”
裴旭跟着陶女士走回实验室门口,这次她却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门上按了几个按键,走廊一侧灰蒙蒙的墙壁忽然分离开,一大块与墙同色的挡板缓慢上升,露出透明的强化玻璃出来,可以看见里面的情景。
裴旭望过去,发现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二号npc正在忙碌地给小电脑换显卡,时不时还低声和邯素说两句什么,但是隔着玻璃无法听清。
陶女士的视线也落在那个地方,片刻后才道:“你还记得邯素吗?”
裴旭无意识露出了一点淡笑,说:“记得。”
“邯素是个很乖的孩子,”陶女士不知道为什么,语气却有些低,“你刚失踪那前几年,我们很少有人去看过他。”
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怕睹物思人,毕竟你在邯素身上花了太多心血。”
“邯素的研究有几年陷入了停滞,”陶女士看向透明玻璃里,微微叹息,“他独自一个小电脑待在角落里,没有人和他说话,也没有研究员帮他开发新的程序。”
裴旭从来不知道这些事情,他有点错愕。
“现在想来,是我们亏待了他,”陶女士低声道,“你消失之前,邯素已经进入了第一期的基础程序修正阶段,他应该是拥有自己的想法的。”
“他没有怪过我们,不过倒是经常会问起你去哪了。”她接着说:“问了有几次,都没有得到回答之后,邯素就不再问了。他确实是个很聪明的小电脑,你当年就常常喜欢在我面前夸他。”
裴旭有一瞬间的思绪空白,原本已经渐渐消下去的刺痛又有卷土重来之势,他抬手撑住玻璃下突出的壁沿,感到些微的眩晕和不适。
陶女士毕竟是个npc,没能注意到裴旭的异样,只继续道:“后来邯素的研究重新被提上日程,和蛛网的搭建同步进行。邯素很懂事,从来没给我们添过麻烦,也没再问过你,我们都以为他把你忘了。”
“直到有一天,”陶女士似乎在检索记忆,说得有点慢,“应该是……二十三、还是二十四年后吧,邯素的第十期系统程序升级完成,然后他告诉我们他想睡一天觉。”
小电脑的心思不太好猜,裴旭暂时把自己从沉重的情绪里抽出来一点,专注听陶女士叙述。
陶女士道:“我们把他送到他的专属电脑屋里,让他自己休息,我后面发现落了件东西,于是又回去拿。”
裴旭蹙眉,他忽然有所预感。
“回去的时候就看见,邯素安静地待在屋子里,在屏幕上反反复复地放烟花。”陶女士难得也有些忧伤:“你曾经给他编了一个简单的烟花程序,邯素把它隐藏在系统里,每当程序升级一期,烟花就能自己燃放出来。”
她失笑地摇摇头:“那么多年过去,我们才发现他藏起来的这个小秘密。”
裴旭搁在壁沿上的手指收紧,骨节有点泛白。
“对不起,”良久后,他才开口说话,目光透过实验室的玻璃,落在里头的小电脑身上,又低低重复了一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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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素第二次跳了时间点,现在是3618年1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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