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灯亮着,只能从进出的医护人员打开的门隙一角中隐约窥见里头忙碌的情形。凌衍之只能坐在外头的长廊上,看着其他人跑去献血。他这才觉得荒谬,古怪,和巨大的不协调,好像自己走错了片场,穿越到了什么另外的世界。我为什么会在这儿?一定弄错了什么,或者有谁在骗我。樊澍到底是做什么的?他是个修太阳能板的外空间作业员。家里有放着工作手册和劳务合同,甚至还有一小块能源板片的纪念品。但他从来不谈这个事。这么想来,他一次也没有提过到底是如何“空间作业”的。但归根究底,他们平日里话也不多。
坐在另一侧长椅上的一个年轻人浑身是血,染得他的卫衣几乎看不见原来的颜色了。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尊雕塑,所以直到来来往往的拥挤人潮终于散了,凌衍之才终于看见他。手术的时间很长,长得好像时间静止了,门开合一次都发出巨大的响声。每一次那个年轻人都像被打了一样猛地抬头起来,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像被什么强迫地提起脑袋,去听医生和护士们相互的呼叫和低语。他们每说一次语速极快的专业名词,他就禁不住脸色惨白,浑身颤抖。
他突然崩溃了地哭起来,双手捧着脸,发出的声音断续哽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凌衍之有些默然地看着他,突然觉得那似乎才是一名合格的“妻子”似乎应该表现出来的。他是谁?他身上的血是樊澍的吗?他们是什么关系?
凌衍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干涩无比,甚至都不怎么觉得悲伤。他应该觉得悲伤吗?“手术中”的绿灯在眼角的边缘蔓延,可他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枪打中了哪里?头?腹部?腿?还是心脏?谁打的?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所有人都在这座医院里忙碌地走来走去,各有目标;只有他一个人,好像是一个透明人,好像根本不存在。
“你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离婚,那我也不告诉你为什么要结婚,很公平。你可以不用把这件事想象得那么困难,”金鳞子好意地说,好像在向他的助手解释一道复杂的难题,“这只是一次抽调合作,就像我们两人组建了一个新的项目组。我们为何离开原有项目组的原因并不重要,关键是新组的项目目标的达成。你觉得呢?”
他想了想,柱了拐杖撑起身子,从旁边的护士台上拽了两张纸巾,坐到那人身边,将纸巾递过去问:你……是樊澍的同事吗?
那人抬起头看他了,身上的血腥味刺鼻,他定定地看着凌衍之的脸,眼神从迷茫到震惊,突然透出一种古怪的闪烁。“你是那个OMEGA。”他突然说,“你就是网上那个OMEGA。”
凌衍之蹙了蹙眉尖。“我是樊澍的配偶。你是——”
他话没说完,就被这个人猛地一搡,踢飞了拐杖,将他狠狠地撞倒在地上。
“是你!你这个贱人!是你害了他……他要是死了,就是你害死他的!!!”
第13章 地球支点
“等等,……”凌衍之嘴里只来得及冒出两个字,又一拳重重落在他的下颌上,自己的牙齿撞在一起,震得骨骼的连接处一并发麻。“你不就是仗着这张脸长得好看吗?啊?叫你出去犯贱?!”
救命,他想,他翕动嘴唇,却叫不出来;有人影从视线远端漠然地走过去。和以前一样,和过往的很多次一样,叫是没有用的,没有人会来救他。他的身体像被注射了某种潜意识里的麻醉剂,突然就放弃了所有的抵抗。又有一拳落下来,在眼眶的上半截,不过,当你放弃抵抗,这些便不怎么痛,就像是在狂殴一个微笑的破布娃娃。当他们发现破布娃娃毫无征服欲望,他们就会停下来的。
那就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有人将他们拉开,有人试图把他搬到救护床上。有人拦着那个凶手:“……你搞什么?!我操,他好像昏过去了……”“——**!澍哥要是有事我就杀了他……我绝对会杀了他……”“我靠!那也不能在这里啊!你疯了吧!打在他脸上谁都能看见,OMEGA协理会那边……”“你冷静一点,来个人,把他带到后面去,别让这人醒来看到他……”
凌衍之整个眼眶肿得像馒头一样,后槽牙磕碎了半个,吐出来的都是血。好在招呼的都是脸,他又没有反抗,好在腿脚手臂的旧伤倒是没有加重,只一张脸被揍成了猪头,可最多也只算轻微的软组织挫伤。给他包扎的护士是个敦实的胖子,半个字也没说,跟机器人似的规范操作。凌衍之想说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模糊的哼音。护士冷着声说:“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但他似乎又有些不忍,皱着眉看了看他的伤,“我跟你说,你还是不要讲话了。你这伤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事,养几天就好了。这里是军区医院,你还是别惹麻烦吧。”
凌衍之知道他不会说,就拿笔在意见簿上写:樊澍怎么样了?
那胖护士神色缓和了些,似乎觉得会惦记着ALPHA的OMEGA总算还有点良心,说:“手术还没结束,不过没伤到要害,血够了应该问题不大,我们医院最好的医生都在顶着呢,救得回来的。”
凌衍之就又往上写:伤在哪里?
“哎哎我这意见簿你别老往上写这个,没人跟你说吗?”胖护士看凌衍之可怜巴巴地摇了摇头,一张俊脸如今肿得东倒西歪,眼睛睁开都是不一样的大小,叹了口气低声嘟囔,“搞什么啊这些人,基本的还是要跟家属交代吧职业道德…………哎你也别写了,你丈夫的事我还是能跟你说的。”他瞅了瞅外面,打开话匣子,“哎,中了三枪,还好运气大,没伤到主动脉。可是失血很严重,又耽搁了时机……送到这来时拖得有点久。最严重的是擦伤了脾脏,还有碎片停在腹膜里……”他絮絮地说着,凌衍之突然什么也听不清了,只看着眼前的人一张一合的嘴,四周仿佛一下子变得模糊而动荡,层层叠影,并不真切。他感到头脑一阵眩晕,身子却不听使唤地站起来往前想要迈步,几乎丧失平衡地朝前倒撞过去,接着是一阵稀里糊涂的乱响;似乎有人扯住了他的胳膊,对他说话,可听上去却十分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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