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想到的当然是要报警。OMEGA的手机里有特别拨号键,只要他连续按动开关,警报就会自然发出。手机就捏在手里,但凌衍之犹豫着没有按下去。他隐隐猜测,敢这样带走他的家养小精灵的,只有他原来的主人。并没有证据,就像是一种直觉。如果是他丈夫带走了他,那么犯罪的就是凌衍之了。他甚至会被倒打一耙。可冀秾的丈夫又怎么会知道他现在所在的地址?
冀秾的丈夫。这只仓鼠从没谈起过他这个丈夫。但他那些体贴的习惯应该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一看就知道是天天如此反而形成了惯性。每天凌衍之睁眼都能看到他在忙碌,而直到凌衍之睡下了他才会再反复确认一遍门窗电器、燃油阀门之后才关灯。他像是上了发条不知疲倦,你如果叫他歇一歇,他反倒无所适从了,即便硬要他躺在床上也大睁着眼,算计着多躺五分钟的时秒,思考着无穷琐事的先后顺序。
凌衍之打电话给张晨晖:“帮我查一个人。”
张晨晖焦头烂额,痛苦不堪。全世界变成了大山,一座接一座地轮流压他。每个人都说,你得帮我怎样怎样,否则我就毁了你的前途,而且这是你自找的。他们都知道他的姓名,他的工作地点,他的软肋,他好不容易挣来的社会分数,BETA分级。没错,他是个BETA,那也是BETA里体面的,光鲜的,人人羡慕的。凭什么?他敲打着键盘组建自己的群,他替大仙招徕生意,他还要替那个莫须有的警察当卧底打探消息。他就像背着五指山走钢丝一样。
对了,他还要照顾一个OMEGA,给他当老妈子,每天24小时接受传唤。一个离了婚又流过产的OMEGA——不过是长得好看了点——也对他颐指气使,成天里给他惹麻烦!
这不,麻烦这就来了!
他没好气地摁下手机,就听见这位祖宗大爷毫不客气地派来命令。你当我是什么?自动查询机吗?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凌衍之,你是不是不把我当人?我哪里欠了你了,要来给你卖命?你现在腿也好了路也能走了,没疯没傻也没病,我还能不能有自己的生活,不趟进你那滩浑水里吗?你就算当上这个主席,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要是平常,凌衍之还能有精力随便忽悠几下,能把他毛给捋顺了。但现在,他自己也烦的像一点就炸的炸弹,没有精力跟他对缠,连声音也一并冷下来,“你想要什么好处?”
“得了吧,你还能给我什么好处?”他突然烦躁起来,“凌衍之,你别老觉得天底下所有人都想睡你——我不稀罕!我给你做了那么多,是为了要睡你吗?”他突然有底气了,睡这个字说得无比顺畅。我不能老是被你牵着鼻子走。
“O协的秘书长,怎么样?”
现在,他半夜偷偷溜进协会,躲开值班员,就站在O协秘书长任虞的桌子前边找文件。他知道任虞把文件柜的钥匙塞在文件架底下,他又是那种一定要有纸质文件的老派人。张晨晖捏住了一份机要文件,愣在电话这头,半晌吐出一个“哈?”
“我是问你,想不想当O协的秘书长。”
张晨晖彻底失语了。“你逗我呢?搞笑吧?你还真当你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你知不知道这一切都很扯淡啊,连你自己参选都是——你知道外面人都怎么说你的吗?”
“他们怎么说我的不重要,”凌衍之不带感情地说,“你不也说过吗?这选举不是靠票数的,只是走个过场。”
张晨晖吞咽了一下。“你……”他低下头,突然忘了自己要回什么话,可能是凌衍之的提议太过荒谬,也可能是文件里头密密麻麻段落里的一行字猛地扎进了眼睛,那上面写着,本月要秘密开展“清霾行动”,要求O协全面配合,对沿城周围违法窝点的清理,重点打击……加强暗访……增设出入探头……增设巡查岗……配合公安及维安委……
底下的字看不清了,他猛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你要查什么?”
“我要查冀秾的丈夫是谁,要一份他的档案发我。”
不算难事,张晨晖松了口气,“冀秾是谁?”
“就是那个仓鼠,柯基,家养小精灵。”
张晨晖笑了,口气嘲讽:“怎么,你俩扮过家家玩不过瘾了,要假戏真做了,连他丈夫的醋你也吃?”
凌衍之没心思和他纠缠,“你别废话。”
“你知道他什么啊,你就这么上心?我跟你说,别看他那样,不可能无缘无故被赶出来的,肯定双方都有原因,一个巴掌也拍不响啊——”
原因。原因像是受伤的蚌,硬撬开反而会受伤。凌衍之反应过想,他和樊澍也没有相互问过,交往的过程像是某种问询,小心地试探着那蚌的边界,然后心照不宣。这样想来,他也是明白的,也是蚌中的人。
张晨晖打开秘书长的电脑,用任虞的数据库查出来。登陆密码贴在文件夹的侧边。他坐在宽厚的大皮椅上,学着任虞的模样往前看,突然发现这个位置的视角很好。虽然是独立隔间,但透明的玻璃能让他清晰地环顾整个工作区,谁干了什么都能一眼瞥见。这个位置还能清楚地看到从门廊那里进来的客人往哪边的办公室去了,整个O协的人脉便清晰地一览无余。
这么好的条件。他手指拂过真皮的电脑板垫,太浪费了。至少交给任虞太浪费了。老板椅让背脊陷下去,随着惯性简单地转了个圈,视野从办公室的坐席溜到全景玻璃幕墙那一面,陡然扯进一片城市灯火。他都能做,我又有什么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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