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面便是年幼的皇帝深夜在龙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总是忍不住暴躁发脾气的场景。
李锦余已经明白这些画面是什么。
是原身景昌帝的记忆。
难怪这个小皇帝看起来这么面熟,只因为他长大之后的模样自己每天都会在铜镜中看到。
画面跳转突然快了起来。
有小皇帝趴在玉案上对着奏折冥思苦想的画面、有坐在龙椅上强忍着烦躁仔细倾听朝臣汇报的画面、还有晚上躺在床上难以入眠时捧着《国策》仔细学习的画面。
很快又回到慈宁宫。
这次已经长大了几岁的皇帝面色惨白地看着凤座上的母后,一脸不可置信:“朕只是……一时的替代?”
“在哀家找回真正的皇儿之前,需要有个人坐在皇位上。”那个冷漠的女声似乎有些不耐,“你本应该和钟氏一同葬身在冷宫里,能得这几年龙椅,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小皇帝脸色惨白,喃喃地道:“所以母后才给我下了那种毒?”
“哀家的皇儿回来之前,后宫要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不能留下旁人的孽种。”太后的声音宛如一把尖刀,狠狠刺入小皇帝的胸口,“你也莫怪哀家心狠,怪只能怪你自己命不好。”
小皇帝捂着胸口,身形摇摇欲坠,喃喃道:“若母后的亲生皇子回来,朕何以自处?”
“你且放心,待皇儿回来,他便是真正的‘景昌’,史书工笔中不会留下你一丝一毫的存在痕迹。”太后声音依然冰冷,“届时哀家可以给你绝子的舒缓之药,放你离开。”
小皇帝的脸色更白了,整个人摇摇欲坠:“朕的一切……都是他的?”
“这一切本就不是你的。”
“朕可以做个好皇帝、朕想要青史留名……”
“你若想得开,景昌之名流传于世,也有你一份功劳。”
那如何能一样呢?
景昌帝面色苍白、恍恍惚惚地回到寝宫,在寝殿里呆坐一整夜,忽然站起来,将寝殿里除了传国玉玺之外的一切玉石器具都砸得粉碎,像把他天真的过往一同毁灭。
再之后,认认真真伏案的少年没有了,大荻只剩下昏庸暴虐的景昌帝。
滥杀无辜、逼死忠臣、草菅人命、放任横流。
李锦余望着那个在一群战战兢兢的宫妃环绕中喝的醉醺醺的景昌帝,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不是觉得朕就是个笑话?”
画面中的景昌帝忽然苦笑了一声,漂亮的眼睛看了过来。
李锦余一愣,指了指自己:“你在和我说话吗?”
“不然还能有谁呢?”景昌帝隔着那些虚幻的场景,理了理自己散乱的长发,自嘲地道,“这世界上还有几人能够记得朕呢?”
李锦余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吃惊:“你还活着?”
“不过是一缕执念罢了。”景昌帝凝视着李锦余,忽然冷不丁冒出一句,“朕真羡慕你。”
李锦余愣了一下:“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纯粹而坚强。”景昌帝伸出手,似乎想要摸一摸李锦余的脸,最终还是颓然放下胳膊,“朕终究还是太软弱了。”
李锦余知道景昌帝在感叹什么,心头泛起一丝不忍,小声道:“你承受的东西比我多,不一样的。”
他从没觉得自己比景昌帝能有多强。
“是啊,朕承受的东西比你多……”景昌帝喃喃地道,“朕从小被父皇教导,心中愿望便是超越父皇、超越太祖,成为百世流芳的明君,能够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千年之后后人评书,能称赞一句‘景昌大治’,便是朕一生至高的追求。”
他顿了顿,脸上又流露出一丝苦笑,“谁知道意图将我从史书上完全抹去的,竟然会是朕的母后呢?朕心里发狠,脑子一昏,便想着母后要将朕从史书上抹去,朕便要反着来——不是说将来要将朕的功绩移花接木到她的皇儿身上么?那朕便使劲作,作到母后也无法抹消朕的罪过,作到千秋万世之后,后人提起朕都要吐口唾沫!倒要看看后来的那位愿不愿意接朕的名声。“
说到最后,他又自嘲地笑了一声,“不能流芳百世,那便遗臭万年。”
李锦余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
他能理解景昌帝的选择,但并不赞同。
景昌帝自己经历确实很惨,可是冤死在景昌帝手下、成为他“反抗太后”的凄凉的数字的那些人又有何辜?
不过景昌帝本身也是可怜的受害者,他不愿意在对方伤口上撒盐。
“是朕错了。”景昌帝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无论什么理由,这一点都是朕做错了。朕确实不配做这个皇帝。”
他抬起头,看着李锦余,忽然笑起来,“好在有你。”
李锦余又愣了一下。
“朕这半生就是个笑话。感谢上苍让你降临到朕的身体中。”景昌帝凝视着李锦余,漂亮的眼眸中没有一丝作伪,“你比朕更适合做皇帝,一定能做到朕做不到的事。”
李锦余下意识推托:“我做的很少,都是霍采瑜在做。”
“那也比朕好多了。”景昌帝转头看向虚幻华美的宫殿,目光中流露出一丝黯然,“朕若能想开些,必不至此。”
李锦余看着景昌帝遗憾的目光,忍不住问:“你要回来吗?这具身体可以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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