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开口,大致是一个中年人,语调冰凉彻骨:“沈翎,你也有今天。”
说得像是仇人。沈翎自问在京城人缘不错,最勉强也用银票煳得端正,除了柴家,不至于与谁有仇。
“我是林朝。”来者道出姓名,敌视的气息不言而喻。
“林朝?”沈翎不记得自己认识这等老头。将这个名字反复默念,终于……林喻他爹!当朝尚书令!
“想起来了?”
沈翎欲哭无泪,话说这是撞到枪口上?不对呀,尚书令也管天牢的事?画岭被破,那林喻不是被柴石州救出来了吗?花家可是好酒好菜伺候着,他有什么不满意?又来干什么?
林朝俯身看他,冷笑道:“看来过得不错,你兄长打点得很好。但,这是坐牢,舒服……算是什么?我儿子遭的罪,又算是什么?”
沈翎胸口一窒,恰与那森寒目光相接,顿时领悟他话中之意:“你身为尚书令,是要公报私仇?”
林朝双肩耸动,笑了:“你本就该用刑,我不过闲来无事代劳而已,通敌叛国的罪,岂能让你一死了之?那些南越余孽,你不打算招么?”
“不是死了么?”沈翎攥紧指环,沉了口气,“太子殿下说过,那人已经死了。”
“我问的是没死的人。”林朝从火盆里取出一支烧红的铁烙,在沈翎眼前摇晃,“说,还是不说?”
“林大人,我扪心自问未让林喻受半点苦,相信万花深潭的人也是一样。我不知你听到什么,但公报私仇完全没有必要。我的罪,我会自己承担,不必大人费心。”沈翎思虑再三,权衡利弊,为了自身安全,终是忍着没喷他和柴家的丑事。
“不如,现在就承担。”林朝嘴角噙着冷笑,击掌三声,引入几个家丁模样的人。
沈翎极力往铁门外头看:“狱卒呢?天牢的人……被你支开了?”
林朝挑指一个手势,那几个家丁便动作起来,将沈翎绑上木刺丛生的十字架:“明知故问。我方才说过,是代劳。既然代劳了,也不差放天牢弟兄们两天假。”
家丁的动作十分粗暴,捆绑双臂的铁链直接甩在沈翎臂上,甩了一圈又一圈……还未行刑,沈翎的手臂已是青紫一片。
林朝亲手取下墙边的皮鞭,让家丁撒了盐水,在石地勐地一抽,响声如雷:“放心,你死不了。”
沈翎疼得发怔,喉咙里发出声音却很有骨气:“我也觉得。”
浑身上下暴动着密集的疼痛,疼得沈翎时而清醒、时而迷煳,体温升腾到意识涣散。
不愧是柴廷的走狗,都那么变态。刚才看在眼里的刑具,还真一一用过。
一开始还觉得皮鞭抽得疼,后来才明白被皮鞭抽是多么幸福,没有夹棍的十指连心,没有钉板的千疮百孔,更没有一抹红光落下后的烧焦气味……本来疼到麻木,但时不时从头淋下的冰水,却使得沈翎一次又一次抽痛得瞪大双眼。
这下子,身上还真是没一块好的。林朝果真没有食言,给他留了一口气。
他以严刑逼供为前提,却始终没问一句有用的。从头到尾,只是整人泄愤,仅此而已。
沈翎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撑到最后,只知道嗓子喊到沙哑,此时干涸得说不出话,连喊疼也不能了。
眼前虚虚晃着一个人影,沈翎撇过头,试图不让那人看到脸:“别看,不好看。你一定会嫌弃吧?越行锋,我好累,救我的时候,能不能先给碗鸡丝粥?”
唇边荡着甜甜的笑意,沈翎蜷着身体,囚衣早已被抽成长条状,十分狼狈。血迹渐渐发干,他感觉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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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过了一夜,似乎有人给他喂了水,沈翎转醒时,精神稍好了些。
有人走近,沈翎动了动眼皮:“来得这么晚,我都要被打死了。”
平日里听来冷漠的声线,今日显得很焦躁:“他们怎么把你打成这样!尚未弄清始末,岂能对你用刑!”
全无血色的唇瓣,勾起淡淡一笑。沈翎暗暗说,不是他,还得再等等。
一颗药丸摁入齿关,抬起下颌,让他咽下。那人说:“听说你一天没吃东西。”
“我想吃,但是没力气。”沈翎睁眼望着父亲,发觉他苍老不少,眼中的浓烈恨意,是错觉么?
“你要撑下去。”沈恪本想说些劝慰的话,可惜他不会。
“我会,我还得等他。”药丸不错,身体暖了不少,沈翎振作精神,“父亲,我已经是死人呢,你不必太在意,家里没事就好。无论我结果如何,你都还有哥哥。不知哥是否与你提过,眼下情势,与柴家走近些吧。”
“你在交代后事?”沈恪眉头紧蹙,眼底折出怒色,拳头紧握着,硬是抑下咆哮的冲动,话音极缓,“什么叫做我还有沈翌?你给我记住,我沈恪有两个儿子!”
沈翎眼里疑云密布,从未将自己放在心上的父亲,甚至要他作为牺牲的父亲,居然说出这种话?
沈恪目光如炬,看穿沈翎的心思,面容憔悴,竟是浮出痛色:“我真心爱你的母亲,费尽千辛万苦把她带回京城,我又岂会不爱你这个儿子。荛儿已经死了,可我……竟然连你的命也保不住。”
沈翎倏然愣住,他,沈恪……心中也有情?不可置信地看去,从他父亲眼中看到大片红丝。
“当年迫于沈氏家势,我不得不与云氏联姻。我带回荛儿已经触及云氏的底线,我那时一意孤行,所以荛儿才会……她走了,你不能再有差错。只要我不当你是儿子,你便能在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可是现在……”万人敬仰的昭国公竟然在儿子面前哽咽,将累积十数年的悲痛隐隐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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