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溃败的士兵恐惧的早已不是死亡,他们恐惧的是恐惧本身。
奔溃的敌军汇聚成洪水,一直涌到了蚩水河岸,有了暴雨的加持,平静安稳的蚩水水流暴涨,水流湍急,入之必死。面对涛涛江水,最前面的士兵有些却步,可这短暂的清明无济于事,后面的士兵仍在不断推搡着前面的士兵,无论他们是否愿意,最前的士兵都被推入江水之中,后面的士兵似乎了受了前人的鼓舞,面对必死无疑的湍急江水,面无惧色,跳入其中的士兵竟然目露解脱之色,仿佛江水有无上佛国,入之可享受永恒极乐。
敌军的行为已经彻底无法用人类的理智解释,他们仿佛殉道者一般跃入江水,身体随即被惊涛吞没。
我和的兵由于位于战场的最后方,得以窥见这幕荒诞景象的全程。我们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呆呆地立在暴雨之中,瞪大眼,张大嘴,看着不可战胜的敌人自己走向灭亡。
昨日,我们还被他们困在黄荃城中,于濒死的边缘游离;今日,这不可战胜的大军,便以这样的可笑的方式毁灭于黄泉战场。
人间最荒诞之事不过如此。
当骤雨停歇之时,战场上剩下的不过几千残兵,以及护卫王老元帅的亲兵。
亲卫有条不紊地护卫者老元帅撤退,一路撤退到蚩水之滨,此时此刻,汹涌的蚩水已经被尸体填满,宽阔的江水被尸体生生堵得断流。尸体填平江河,铺出新路,王老元帅如果想逃,他完全可以踏着自己的士兵以肉身铸成的桥梁,平安地到达对岸。
众亲卫拱卫着老丞相,想要带着他踏江而过。
可王老元帅不想逃了,面对此等景象,他连缰绳都无法握紧,宛若野狗一般滚落下马。
“毁了!全他娘的毁了,十五万大军,猛兽助威,奇人献策……哈哈哈,毁了,都毁了……哈哈哈——”
王老元帅跪在泥泞的战场之中,暴雨如注,狂风不止,他像个疯子一般嘶吼着,又哭又笑,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英雄末路,不过如此。
小崽子从战场前方追杀而至,此时此刻,面对这个疯癫的老者,他勒马驻步,无法再前进分毫。
眼见着我们逼近,老元帅的亲兵着急了,他们劝告老元帅快点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王家不倒,东山再起又不难!”,亲卫们苦口婆心地劝告着,可老元帅不为所动,他跪在战场上,跪在这彻底失败的战场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不可一世的老元帅疯狂地大笑着,披头散发,无比癫狂。
亲兵苦劝无用,一直跟在王老元帅身后的年轻人翻身下马,亲兵用充满希望的看着年轻人。
年轻人于老元帅身后站定,他将手搭在老元帅的肩膀上。
“叔父,与其疯癫地活着,不如落魄地死去。”
话音未落,拔剑出鞘,黑沉沉的穹苍之下闪过一道银色的光芒,快如闪电。
王老元帅最后眨了一下眼睛,头颅随即从头颈上滑落,跌落进混杂着血污的泥水之中。
杀人之剑的鲜血随即被暴雨冲刷净尽。
从惊骇至极的亲卫之中走出,无人赶拦。年轻人缓步走到我的面前,伴着士兵的惊呼,他直接跪在了我的面前。
“在下是王家王勔,代表王家军投降,我们愿意奉上青州八郡,只求保得一命。”
闪电划过,照亮了年轻人刚毅的眼。
王家王勔,王老元帅亲手为他荡平了所有障碍,令他成为了王家唯一的继承人。从他的眼神来看,他亲手杀死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叔父,绝不是冲动之举。
对于一个有了觉悟的聪明人,最好的选择就是将他纳入自己的阵营。
我点头。
“好。”
王勔仍旧跪地不起,他对我行大礼,发冠触及我的鞋尖。
“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请求大人让我亲手安葬我的叔父。”
……
“可。”
王勔起身,回到自己叔父的尸体旁边,将手插入泥土之中,一点一点,为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叔父,徒手挖出一个墓穴。
直至指尖鲜血淋漓,伤口深刻见骨。
114、
暴雨彻底停歇,雨霁天晴。
越过蚩水追杀逃兵的季清霜也回来了,她快马加鞭追击十余里,截获了敌军数百人,其中不乏高级将领。他们自知大势已去,放下武器,任由我们处置。
被他们压着打了半月有余,我的士兵面对这些残兵游勇,群情激奋,想要一拥而上,杀之泄愤,我制止了我的士兵。
让这些高级将领活着,才能与他们的家族交换利益。
阳光撕破乌云,烈日照亮了这片血污大地。
断旗,折戟,断剑,残垣,被鲜血染红的蚩水,泥泞的地面,人类的尸体与野兽的尸体一起倒在战场之上,亲密地宛若情人。溺死的,吓死的,被同伴踩死的,被我们杀死的,这片战场宛如一场盛大的死亡秀场,宛如地狱在人世的直接投影。
战鼓止息,喧嚣不再,破旧的帐篷空无一人,刀枪剑戟散落一地。
战场之上,唯有季家未曾陨落的青鸾旗帜,还在应和着风儿空洞的回声。
此战敌军主帅和副帅伏诛,歼敌十余万,俘虏数千人,活捉大将若干。我们以近十倍兵力之差获得全胜,胜得干脆,赢得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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