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奈地摇头,对这位奉行暴力的少年无话可说。
那时候,我们二人都没有想到,多年以后,狠戾的江湖少年成了和气生财的商人,胆小怕事的侍从却成了杀人如麻的将军。
所谓命运,就是如此无常的东西。
与徐玉阙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这个家伙不是一个善茬,但我们还是成为了朋友。不要误会,我知道他是个愤青以后半点不想与他有任何的交集,可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借着报恩的名义,单方面地宣布了我们成为了异父异母的兄弟。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了,我并不是世上脸皮最厚之人,这位徐小哥让我见识到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通俗地讲,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抱着偷师学艺的态度,我时常会在闲暇时分约着他一同去酒馆,那时候我们两人都不会喝酒,约着去酒馆不过是想要让自己表现得更加像大人一些。
我们年岁相仿,出身相仿,相互谈话之间没有什么顾忌。
我告诉他我是季家长公子的手下,平时工作不过是帮公子采买些东西,陪公子说说话,做些简单的粗活,如此就能拿到不菲的薪酬。听到我的言语,徐玉阙的眼中满是羡慕,从他的眼中,我看到那个曾经注视着季家车夫的自己。
我第一次看到季家那华贵的车队时,被大人物的世界深深地震撼了。仪仗队长达几十米,有侍专门在前面开路,有身披甲胄的将士在一旁护卫,大人物们坐在华贵的大轿里,轿子由两匹马拉着,拉车的马夫竟然穿着他们城中最富有的人也穿不起的绸缎衣服。
我看着趾高气昂的马夫,心中暗暗地想:
【我有一天,也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吗?】
少年时分的徐玉阙看着我,一如年幼的我看着季家的车队。
我们也想要成为他们的一员,哪怕我们一无所有。
我说完自己的近况之后,徐玉阙也将自己的处境说出。
徐玉阙虽出生微末,却有幸拜于大儒门下,十年寒窗苦读,学的尽是匡扶天下和致君尧舜的宏大理想,他的师父常常告诉他,投身于政治,为民请命就是士人存活的唯一目的。
苦读十年之后,满腹经纶的徐玉阙终于被师父放出了山门,在他的人生规划里,他会凭借他渊博的学识和敏捷的才思,从县试开始,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连中三元,最后登上那金銮大殿。
不过很可惜,徐玉阙在第一关就遭到了无可挽回的失败,身为大儒的高徒,最得意的学生,却连县试都没有通过。在同门师兄弟的嘲笑声中,心高气傲的徐玉阙带着自己微薄的行李,离开了自己生活了十年的州郡。
故事讲到这里,我打断了他,指出了他没有通过县试的原因:
“大禹朝的考试,考官评卷时是要顾忌考生名声的,可名声这玩意的水分太大了,在县试的实际运作之中,往往是哪家考生给考官塞得钱多,哪家考生就注定及第了。”
徐玉阙对此表示赞同,他也认为,与盘根错节的各大世族相比,寒门出生的子弟,能够入仕的机会过于渺茫了,就算真的踏入仕途,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奋斗了一生,还是一个九品小官罢了。
在大禹国中,除了老王爷的边军,贫民是没有上升的通道的。
不甘一生碌碌为为的徐玉阙就此“落草为寇”,从饱读圣贤书的儒家弟子沦落为混迹在江湖之中的地痞流氓,所用时间不过短短半年。
这半年见,徐玉阙去了很多很多地方,见识到了书中没有描述过的,最真实的人世。
与书中描述的淳朴善良的百姓不同,大部分的百姓一生一世被束缚在土地上,除了种粮的田和家长里短的破事以外,什么都不在乎。时代的局限和政策的制约是凡人无法摆脱的锁链,百姓们大都目光短浅,缺乏想象力,他们尖酸刻薄,他们小肚鸡肠。
他们并没有书中描述地那样完美,但正因为这些缺点,他们鲜活无比。
芸芸众生,世态万千,温顺谦卑的良民,穷山恶水的刁民,说到底都是在努力地活着凡人。
徐玉阙深入乡村,也踏足过市井,于庞大繁杂的世界里,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跋山涉水,亲见了社会的众生百象,体会到了世家子弟体会不到的饥饿。他曾身染急病,险些死去;也曾路遇猛兽,险些丧命虎狼之口。一路上,既吃过好心人施舍给他的包子,也为了半个馒头与乞丐打过架。为了生计,他偷过路人的钱包和酒楼的食物,也曾联合地痞无赖设局骗人。
最后,徐玉阙,这个师门中最乖顺的孩子,依仗着自己的心狠手黑,成为了一队游侠的首领。
游侠,没有任何的社会地位,在下等人眼中,他们是上等人的走狗,在上等人眼中,他们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废物,他们在夹缝之中生存,收获了这世间的大部分敌意。
他们给官员和富商打下手,帮助官员征税,帮助富商押运货物。徐玉阙这一次来到京城也是帮富商运货,他们在路上救了富商一命,富商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多给了他们好几倍的价钱,让他们能够在京城好好地享受一段时间。
可是这样下去并不是个办法,银钱终究会有花完的一天,他们必须寻找新的财路。
徐玉阙打算铤而走险,插手盐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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