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到这种程度,已经彻底没救了,我和刘宛妙都明白。
此时此刻,刘宛妙终于开口,将此行的目的展现:
“义父,他不能做个糊涂鬼,我想让他死得明白些。”
“住手吧。”
对于将死之人,我总是格外宽容,我阻止了想要继续补刀的杀手。
刘宛妙颇为感激地冲我笑笑,缓缓脱了她黑色的披风,披风之下,是一件鹅黄色的襦裙,这件衣服更适合少女,而不是成婚多年的妇人。
“这条裙子,是我与他初见的时候穿的裙子,那一次,他对我一见钟情了,可我并没有看上他。”
刘宛妙看着裙子上的刺绣,神态娇俏宛若少女,她提起裙摆,盛装打扮,走向自己必死无疑的丈夫。
“夫君,我来——”
“宛妙,快跑!!!”
小世子看见刘宛妙的第一反应是让她快跑,而不是思考,打断了刘宛妙的话语。
刘宛妙脸上本就勉强的笑容更要挂不住了,她不断地深呼吸着,强压下自己的眼泪和悲痛,维持着完美无缺的表情与妆容,赴往二人告别的宴席。
她继续向自己倒在地上的夫君走去,没有迟疑,小世子同样没有放弃让她远离危险之地的念头,压榨着最后的生命力,对她吼到:
“宛妙——”小世子的吼叫戛然而止,他在看向刘宛妙的时候,同时看见了站在刘宛妙身后的我,到了这种境地,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后面两个字也因此从歇斯底里变得轻飘飘地,“快跑……”
刘宛妙终于走到了她的夫君身前,她放下裙摆,席地坐在了她丈夫的身边。
“你明知道的,这就是我干的。”她轻轻地说。
从小世子身上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刘宛妙的襦裙,为刘宛妙今日少女的扮相增添了一丝不详的艳色。
“不,我不知道,”小世子吃力的翻身,握住刘宛妙细嫩的手,自欺地喃喃着,“这不是你干的。”
“我是李大人的义女,这当然是我干的。”
刘宛妙一手握紧小世子的手,另一只手从他的怀中掏出包着桃酥的油布包。
打开油布包,桃酥还冒着热气,我甚至能想象出一副场景,小世子一直蹲在在万食阁的门口,掐着点买下了刚出炉的桃酥,将滚烫的桃酥塞入怀中后,开开心心地往回赶了。
他只想让他最爱的夫人吃到最好的桃酥。
小世子挣扎着起身,废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地爬到刘宛妙的怀中,他死死地搂住刘宛妙的腰肢,将脸埋在她的怀中,不愿再看周围的世界。
哪怕无数证据都摆在他的眼前,杀人者也已经自首,被害人仍旧不愿意接受现实。
刘宛妙脸上是哭一样的表情,她将桃酥轻轻地放在血泊了,用空出的手缓缓拍抚着小世子的后背。
“符永安,到这种时候了,就让我们坦诚一点吧。你恨也好,怨也好,哪怕是要我陪葬,我都受着。”
小世子仍旧将脸埋在她温暖馨香的怀抱中,不愿意抬头,他沉浸在这虚假的温暖,直到鲜血流干,手臂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无力的手臂松开刘宛妙的腰肢,小世子滚落在满是鲜血与污泥的地上。
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再不留下最后的话语就来不及了。
所以,小世子开口了,声音轻如蚊呐,仿佛随时会被吹灭的火苗。
“我爱你。”
生命的最后一刻,小世子仍旧不愿意松开那只手。
“还有,我不怪你……”
“我不怪你。”
“我爱你。”
一旁的鹦鹉在笼子里扑腾着,模仿着它主人最后最后的言语。
小世子在的时候,刘宛妙想要给他留下自己最美的一面;小世子死去以后,她再也没有压抑自己的必要了。她跪在小世子的身旁,抱住他逐渐冰冷的尸体,放声大哭。
她是最在意自己外貌的人,即使是哭,也要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爱。但这一次,她放下了所有的包袱,哭得声嘶力竭,哭得面目扭曲。
一边哭着,一边抓起一旁浸在鲜血中的桃酥,仿佛饿死鬼一般,大块大块地塞入口中,桃酥将她的嘴巴塞得满满当当的,腮帮子鼓起,眼泪鼻涕乱流,一点淑女的样子都不剩了。此时此刻,她更像是一只穷途末路的母兽,而不是一个冷静理智的人类。
吃得太急,桃酥又太干,她剧烈咳嗽起来,沾染着鲜血的桃酥碎屑随着她的咳嗽声溅出,将她早已不成样子的鹅黄色襦裙彻底弄脏。
我从暗影走到阳光下,将她从地上扶起,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安慰她:
“没事的,以后会有更好的。”
“不会了!不会有更好的了!虽然他好色,他贪财,他就是被人当刀使的白痴!”
她掐住自己的脖子,以近乎能将人掐死的力气,她的脸憋得通红,剩余的言语几乎以气音说出。
“但——这世上不会有比这个傻子对我更好的人了。”
我强掰开她扼住自己脖颈的手,想要将她带离这片伤心地。她甩开了我,在小世子的血泊里,她跳,她闹,她歇斯底里,宛如一个无理取闹的悍妇。
最后的最后,她蹲回小世子的尸体身边,再也不愿意起来。
“我不怪你。”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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