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徐玉阙进入天牢的我甚至不确定,在恶劣的环境与酷刑之下,老丞相此刻是否还活着。
空气中掺杂着腐臭和血腥味,监牢深处传来死囚的阵阵哀嚎,徐玉阙皱着眉头,显得不很适应周围的环境。我悄悄给带路的狱卒使了眼色,让他加快步伐。
季老丞相的牢房在大牢的最深处,要到那里,需要进过三个转弯,在第二个转弯处,我们遇见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季清贺。
季清贺手中拿着一张血迹斑斑的认罪书,从一间没有关门的牢房中走出。他的心情颇为不错,口中哼着不知名的戏曲。
我当即想让徐玉阙藏起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季清贺眯起桃花眼,无所谓地耸肩:
“放心,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将徐玉阙护在身后,皱眉问他:
“你怎么在这儿?”
“没办法啊,刑部的家伙都是废物,什么都审不出来,这时候,就需要我们帮一点小忙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腰间挂着的鞭子,鞭子由精钢打造,遍布倒钩,倒钩上挂着皮肉和血迹。
我嫌恶地避开视线,不再愿意跟他说话。我身后的徐玉阙好奇地带路的狱卒:“那间牢房里关着的是谁啊?”
“是曹侍郎。”狱卒如实答道。
“曹……侍郎?”
徐玉阙傻傻地重复了一遍,而后反应剧烈,他推开我,直接冲到了那间牢房里。
曹侍郎跟徐玉阙有一段很长的纠葛。
曹侍郎此人,坚定地追随着老丞相,毕生致力于跟徐玉阙对着干,在位期间动不动就弹劾徐玉阙,徐玉阙恨他恨得牙痒痒,一直挖侍郎的黑料,奈何侍郎是个一穷二白的清官,除了为人过分迂腐以外,没有任何污点。徐玉阙实在动不了他,最后也佛了,你骂管骂吧,老子就是脸皮厚。
在朝堂上二人是对手,私底下的徐玉阙对曹侍郎并无恶意。某次喝醉以后,徐玉阙如此评价曹侍郎,刚则易折,他过分刚毅而不懂变通,得罪了朝堂中的无数人,也只有老丞相能护着这个死脑筋。酒宴最后,徐玉阙有些郁郁地承认,他其实是羡慕曹侍郎的,曹侍郎遇见了恩师季老丞相,能够不用做出身不由己的改变,维持着一身清白傲物,立行人世,无愧于己。不像他,年少成名却不得入仕,在商海中拼杀多年,深陷权钱交易双手尽是污迹之后,才得了这做官的机会。
徐玉阙对侍郎又妒又恨,但他从没有想过要杀了曹侍郎,相反,徐玉阙认为,像侍郎这样的官员,朝中越多越好,越多越说明禹国政治清明,有着一群能干肯干的父母官。
徐玉阙对曹侍郎最恶意的诅咒,不过是将他下放到地方,就此眼不见心为静,可是他没有料到,曹侍郎会以这样滑稽可笑的方式退场。
无怪乎徐玉阙的反应这么大。
不过片刻,徐玉阙踉跄着走出了牢房,他神色恍惚地扶住墙壁,吐了出来。
狱卒见他这幅模样,在我耳边悄悄地跟解释说:
“四公子经手的人,活不了。”
季清贺似笑非笑地瞥了多嘴的狱卒一眼,嫣红的嘴唇在阴暗的牢狱中更显妖异,狱卒垂下头,不再多言了。
带徐玉阙勉强稳定情绪,我才带他去见老丞相。
这一见,勉强压制自我的徐玉阙彻底崩溃,他周身脱力,直挺挺地跪倒在季老丞相身前。
“有客人来了吗?”
听见外界的声音,被绑在邢架上的老丞相抬头,他面孔已经无法分辨了,脸皮被划伤,双眼被挖去,那双闪着不灭光芒的眸子如今只剩下两个空洞。受此酷刑,老丞相的声音仍旧平和,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慈祥。
徐玉阙几次张嘴,却无法发出任何一句声响,他使劲敲打着自己的喉咙,直到咽喉部的皮肤泛起红痕,他那失声的音带仍旧无法震动。
徐玉阙茫茫然地看着自己无用的双手,而后以头抢地, 一下又一下,不要命似的,不过几下,额头就被磕出了青紫的伤口。
我连忙蹲下身,用手捂住他的额头。
“徐玉阙,你冷静一点。”
听见我的声音,季老丞相也知道来着是谁了,他隐约猜到徐玉阙现在正在做着自虐的事情,帮我一起劝着。
“徐丞相,没事的,老夫身子骨硬朗着呢。”
“啊——”
徐玉阙能够发出声音了,但只是简单的单音节,他甩开我的手,手足并用,向老丞相的方向爬去。掺着砂石的泥土划破他的衣物和手掌,他全然不在乎,他只想要到季老丞相身边去了。
他跪倒在老丞相的脚下,抬起满是鲜血的双手,抱着季老丞相焦烂的双腿,呜呜地哭着。
季老丞相与徐玉阙,这对左右丞相每日在朝堂上拌嘴,下朝以后还不忘互参几本,端的就是一个由他没我、有我没他的架势,但其实,这两个几乎没有私交的政敌是相互欣赏的。
我在老丞相家吃饭的时候,老丞相曾拿着徐玉阙的奏章狠批季家二爷,骂他一把年纪还不如人家小孩。徐玉阙更是将老丞相封为斡乾转坤之能臣,有匡怀济世之才,是推动变革的不二人选。
他们二人就像是大禹国的夜空中最明亮的星座,他们有着各自的光芒,交相辉映,将漆黑如墨的夜空,照得宛若白昼。如果两个星座继续按照自己的轨迹运行,他们之间的碰撞不可避免,但很可惜,在这两位绝世政客对局之前,其中一人先行退场,将舞台全权让给另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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