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要你帮忙了？没见过人辞职还要请律师的。”
    晚芝又不是真的法盲，辞职信不就在她包里？这是还没来得及递！
    方度不开口则已，他一旦张嘴便是有这种本事，两句话的功夫，先不管说的是什么，有没有道理，晚芝方才冲动的情绪已经得到很大的缓和。
    像是角斗场上内混入了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晚芝没那么愤慨激动了，心口暂时也就不会灼烧得那样厉害。
    甚至禁不住撇嘴小声念他一句：“夸张死了。就你厉害。”
    眼眶内的氤氲终于肯消散，但一路又晕染到赛雪白的脸颊，她明媚的五官笼着一层纱般的柔软，雾里看花，最是冶艳。
    晚芝手里还攥着方度递给她的钥匙。
    但这次，她没再试图将这烫手山芋随便乱扔，反而捏得很紧，小心翼翼搁进自己的手包。
    可能只是因为大律师的一句谁也拿不走吧，她真的敢吃这颗定心丸，收集了战利品，去气她老母。
    清了清嗓子掩饰慌乱的心跳，晚芝伸手去捏酒杯，方度很自然地颔首示意服务生将冰桶内的酒瓶交由自己，举止斯文，为她斟上半杯，但没忘记挪掖，“怕什么，收费太贵？做人股东也要有个股东的样子，不然给你打个熟人折扣？”
    这是回应方才宋依秋的熟人理论呢。
    晚芝怎么忘记，阴阳怪气，言不由衷，可不是她一个人的专利，方度明明逼她更会。
    晚芝眉梢挑起来，今晚终于肯侧目觑了他一眼，嘴里不大饶人地讲：“哦，可我们好像也不是太熟。折扣岂不是很低很低？”
    “怎么会不熟，是太熟。熟得太过。”熟这个字在方度齿间可能是含久了，吐出来会含糊不清，黏腻到像一口吞不下的年糕，会烫到她的喉咙。
    是啊，熟，在两个人的床上比较熟罢了，熟悉的动作和熟悉的身体。
    舔了舔了嘴唇一时无言，晚芝对天发誓，方度那清润的眸光里绝对没藏什么好东西，她可还要脸面，不可能当众和他讲那些下流的黄色笑话，只能赏他个白眼埋头喝酒。
    冰过的起泡酒是冬季限定的梅子味，酸酸甜甜，划入喉咙后没什么灼烧感，豪饮时会有暂时降火的功效。
    小口品味不够过瘾，晚芝次次抬腕，方度就次次替她满上。
    指节蹭着她的腕子，这是第二次，方度伺候着她帮她倒酒，本回合不是递房卡，方度用手指固定了她的手腕后，将冷冰冰的玻璃酒瓶靠在她皮肤红肿的地方反复摩挲，是替她消肿的。
    顺嘴问一句：“带药了？这次附近十里地可没药店。”
    眼下气氛立马变味儿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这对男女的关系非同一般。
    何况登对的人，总是加倍引人注目。
    这边晚芝和方度半嗔半喜，李唐立刻趁机伸出手笑哈哈道：“年轻人谈恋爱，咱们不跟着搅合，走走走，都去餐厅吃点儿东西，厨师刚焗好龙虾。”
    大家笑作一团，今晚的欢快好像被取消暂停，重新按下播放，宾客们便像假人般接着聊天举杯，仿佛时间被偷走，方才的事情都没发生过。
    当然，只是不会在这里多言罢了，那些劲爆的新闻自然是要在压在心底，等到聚会后同密友分享发酵。
    李唐宽大的手掌同时按在宋依秋肩膀上重捏两下，这算是警告了，他可以容忍她的许多坏脾气，但生意人唯独注重好彩头，破产两字更是听不得。
    他颔首叫她收声，不要再去和小辈们追究苛责。
    宋依秋从方才开始，眼睛就一直盯着方度，这会儿拍了拍李唐的手背表示心领神会，但起身时行得很慢。
    顾温庭那边则盯着晚芝，等大家零零散散地走出房间，这才甩脱开一直跟着他的李善元，表情不善地走到晚芝面前规训，“晚芝，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性子就是太急，我之所以接触到闪配的运营团队是怕李……”
    “李珏”的名字还没说完，他已经瞧见方度那个要笑不笑的表情。
    他恨得要命，有些话不可能在方度面前说，咬牙止住话头，又要来扯晚芝的手腕，眉心皱成一团道：“我们去书房说。”
    退一步，晚芝已经避开他的动作，冲着酒窖的方向努了努嘴。
    自从买下这地方，晚芝听宋依秋炫耀过好多次，酒窖里有多少李唐曾经在拍卖会上花重金收购来的藏品，这瓶准备留给他们的乔迁宴，那瓶准备留给李善元的升学宴。
    既然生日也是宴请，那她应该也可以开瓶酒犒劳自己吧？作为她今晚受气的酬劳。
    手指点一点方度的肩膀，晚芝人在前面带路，话像羽毛飘到后面，“方律师，五分钟，等我找瓶酒一起走。”
    余光看到落在人群后的宋依秋正站在门口用眼睛斜她，一会儿的功夫，晚芝脸皮就重新厚起来了，可以满血复活，还能做到挺面不改色地刻意问她：“妈，您看我房也收了，谢也谢过了，大喜的日子，您闺女还短瓶好酒，不会这么小气愣说不给吧？”
    宋依秋嗓子里哼一声就当回答。
    真真得了便宜还卖乖，一瓶酒才多少钱，她那房子的一间厕所都要几个数了？本想在众人面前卖个好，之后再找借口从晚芝手里要回来，晚芝那个臭脾气，随便找一架吵不怕她不从，可现在让方度一搅和，好事都打水漂儿了。
    小酒鬼得了令立刻拎起裙摆，开心得不得了，脚步轻快，“哒哒哒”踢踏舞似的，裙角飞扬。
    顾温庭在后面信步跟着，等到二人的影子消失在楼梯口，宋依秋这才收回目光抱臂冲窗边的年轻人道：“方律师，你很喜欢她。”
    问句，但用叙述的口气。
    宋依秋多大年纪，看事情总是要b小辈更犀利一些，方才这桩口角里，一眼就看出，虽然两人都是为晚芝解围，可方度到底是无条件站在晚芝那一头的。
    什么律师不律师的不重要，关键在于他打心眼里，对他们老两口根本没有任何敬畏心。
    之所以会当“熟人”是因为晚芝，以后不会当“熟人”的选择，明摆着也会完全交由晚芝。
    他无心和他们深交，他们的实力和名头并没有劈头盖脸地打动他。
    也许世界上有人会喜欢这种风轻云淡的后生，赞一句有清骨，可宋依秋不喜，反倒是觉着他的清冷眉目像面镜子，照出了自己的卑劣。
    就是因为这点，方度让宋依秋顿时心生不满，不仅不满，简直是厌恶极了。
    甚至在预见到如果晚芝和他真的有了结果，女儿将如何在第一时间脱离自己的掌控时，她血液里沸起一种刺骨的恶意来，那是种比较劲儿更复杂的情感源头，喝再多的酒，也难以消解。
    方度转身，果然是没有否定，那一张精致的面孔上表情凉凉的，就像一捧清泉水那么通透。
    他们是来真的，宋依秋不禁要咬牙。
    只一晚而已，这个被晚芝带来的年轻人看透她，也看透这个华丽荒芜的家。她像粉墨登场的戏子，还没上台，就在这儿踩了个空。
    方度现在是连个虚伪与蛇的假样子都不肯做了。
    她根本受不了这种轻视。
    捏着香槟杯的手指发白，宋依秋盛怒下脱口而出，声音像淬着毒似的回荡在偌大的房间里：“但我要提醒你一句，可别太喜欢她，我猜着她肯定没跟你讲过我和她爸爸是怎么离婚的吧？”
    “有其父必有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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