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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千秋邈矣变新腔(17)
    宰执天下 作者:cuslaa

    第十章 千秋邈矣变新腔(17)

    【应该大年初一更新,没能赶上。多加几百字,以示歉意。还有,敬祝各位新春快乐。】

    贡院中,对于进士科试卷的批改正在进入最后的阶段。

    蒲宗孟和李承之,两位知贡举只是在一开始时,意见有些出入,但随着时间的过去,看法相抵触的状况依然频频,可为之争论的时候越来越少,总有一方很快选择妥协。

    而且这样的妥协,已经变成了交替让步。这一回你接受我的判卷,下一回就是我接受你的批改,再下一回便再重复回去,如此循环,完全不看试卷本身的情况。

    倒不是说蒲宗孟和李承之两人有多合得来,而是需要他们批改的考卷实在太多了。有时间去为一张卷子中与不中争论,还不如多看几份卷子。

    参加礼部试的贡生人数超过五,也就意味着试卷总数超过五份。

    五,只要关系到人,不论从什么角度,这都是一个让人无法轻视的数字。

    从人丁来说,这是一座中等望县的全部户口,超过四户便是望县的等级,大宋四百军州,八百县,能归入望县的也不定有十分之一,而这些望县所缴纳的数额在朝廷总收入中占到的比例,却远远过之;

    从军队来说,这是十个满编指挥的数目,放在西军或河东军中,能够满编的指挥,也是为数寥寥,无一不是精锐。这样的十支指挥集合起来,就算在宋辽国战中,也是韩冈、耶律乙辛这个等级的权臣、重臣绝不敢轻忽视之的力量;

    从官员来说,这是文武实职总数的四分之一,流内铨和三班院这样的铨叙衙门每天都有数百上的官员在等待阙额,天下间真正能够安排下官员的实职差遣也就这区区两万;

    如果这五之数,是参与礼部试的贡生们上缴的试卷,那么对知贡举来说,就意味着持续近月,每天从四更鸡叫到夜漏更深的忙碌。

    下面的考官们,在批阅经义部分的考卷时,的确能帮忙刷落许多考生。

    但如今已经不是《三经新义》刚刚成为官定注疏的时候了。

    从熙宁三年开始,都快要十年了。抡才大典业已经过三科。贡生中的很多人——尤其是年岁略少的——从授学伊始,便学习新学著述,不会像前人一样再受到过去记忆的干扰。

    会在经义阶段就被刷落的考生,在元佑元年的今天,连四分之一都不到。

    加上少许在策问中,因犯讳、错误解题等错误被刷落的试卷。蒲宗孟和李承之,要亲自过目批阅的考卷,还是超过考生总数的三分之二。而且就算是被刷落的卷子,他们也是得过一遍目,以防下面的考官弄权。

    由于需要批阅的试卷有那么多,放在两位知贡举的手上,一篇试卷只要头几句文字不出彩,直接就丢掉。只有感觉还不错的卷子,才会留下来多看几眼。

    李承之和蒲宗孟两人的时间就那么多,平均分配道每一份试卷上,也就两三眼的功夫。而且翻看的考卷多了,人也会觉得疲惫不堪,根本无心细读。那些开篇稍嫌平淡,却锦绣在内的卷子,只能说他们倒霉。

    用红笔在试卷卷首大大的画了一个勾,蒲宗孟就丢下了这份只看了两三眼的卷子。

    卷子上的两个大大的红勾,十分显眼,

    站在身边左侧的小吏将这封卷子取走,右边的胥吏就又放上了下一份考卷。

    蒲宗孟用力撑着沉重的眼皮,只瞟了一眼,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倦意登时消散了大半。

    这张卷子,开篇便是在说气学,而且引用的是气学里面最为惹人议论的物尽天择之说。

    当蒲宗孟向下看去,发现整篇文章的主旨,是以气学为圭臬。他还能看得出来,文章的作者比较精通军事和地理。甚至在文笔上,让蒲宗孟有着隐隐眼熟的感觉。

    李承之已经在上面打了两个圈,这是最高等级的评分,但站在新党一方的蒲宗孟觉得,这一份考卷应当被直接黜落。

    “奉世。这篇可不行。”

    蒲宗孟叫着李承之,让人将这份卷子给他拿过去。

    按照几天下来,双方都已经默认的顺序,这一回应该是依从蒲宗孟的意见,将之黜落。

    但这一回,李承之却没有摇头,而是将卷子给退了回来,“这篇很不错,道理说得很明白,文字也不差。”

    蒲宗孟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就算是韩三参政那里,也没把话说得这般满的。”

    韩冈提物尽天择,是在说华夷之辨,是在说四方蛮夷的秉性。

    可这篇文章里面,尽管看得出作者在引用物尽天择一说时尽量避免涉及华夏,但因为考题的缘故,这份卷子还是不免将‘物尽天择’四个字带入对国中时事的议论中。

    李承之用笔杆指了指房间左侧,又指指右侧,“传正兄,那两边都是什么?”

    蒲宗孟不要去看,也知道那边是什么。

    不过一个方方正正的竹篮子,但在篮子里面,还有着一摞试卷,总数尚不及一百份。看最上面一张的卷首处,被红笔圈了双圈,而且是并排的两个。若是往下翻下去,一份份试卷全都是如此。

    这不及百份的试卷,皆是词理俱优、超出侪辈的卷子。不用事后再研究、再斟酌,是看过之后,李承之、蒲宗孟两人就直接圈中的考卷,已经榜上有名。如果之后勘察原卷,若没有污损、别字之类的错误,排名必皆在前百之列。

    而另外一边,还有三个并排的篮子,里面的卷子,比起对面篮子内多了许多。不过总数到现在为止也仅仅六七百,即便之后还没有批阅完毕的考卷中还能入选一些,但最终也不可能超过八百。剩下三百名进士,在这不到八百份试卷中再挑选出来。

    五人中,只有四百人能够中选,中不了的就得三年后再来。这不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是什么?

    蒲宗孟明白李承之的意思,用事实说话。

    不过李承之如此坚持,难道真的是看好这份卷子?还是说为了交上这份试卷的考生。

    看起来的确是有点像事先约定好的。尤其用辞这般偏重气学。多半是韩冈交代照看的学生

    蒲宗孟难得一回的犹豫了起来。如今新党势大,他只要想更进一步,必须旗帜鲜明的站在新党一方。但得罪了韩冈,走夜路也要小心几分。

    蒲宗孟苦思良久,李承之都已经批好了十七八分考卷,他才将将提起笔,然后在卷子卷首处点了一点。

    虽然不能说同意,但至少还有再议的余地。

    见蒲宗孟批好了这一份考卷,左边的胥吏立刻将卷子取走,新的一份试卷,又放在了他的眼前。

    蒲宗孟眨了几下眼,低下头去,再也不去管那份试卷。

    天,亮了又暗,暗了又亮,蜡烛也换了一支又一支。

    这一日,牵动了成上万贡生人心,紧闭多日的贡院大门终于打开了。

    入夜时分。

    向太后依然没有结束她的工作,正在寝宫中召见刚回来的内侍。

    黄怀信是从密州刚刚调回来的。之前因为他曾经主持修补过龙舟,又曾经献上修堤飞土车,在将作之事上很有些才能。当朝廷需要水师,监造水师海船一职便落到了黄怀信的身上,很快便被派去了密州,

    登州与辽国不过一衣带水,隔海相望,可以驻扎水师,却不能将造船的船场放在登州。而旧有的明州等处的船场,其所打造的船舶,又可能不适合北方的海况。所以专一为登州水师提供海船的船场,便放在了密州。

    不过向太后只问了黄怀信几个问题,就见脚步声踏破小殿外的宁静,从模糊渐渐变得响亮起来。

    十几道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就在殿门外停下。门被推开,守门的杨戬从外进来,声音急促:“太后,礼部试的结果出来了!”

    向太后随即将黄怀信给忘了,“还不快拿来!”

    一封由火漆仔细封缄的信函,被送进了殿中。向太后立刻就命人将信拿上来,随手拆开就看,

    看了两眼,不经意间瞥到了,“黄怀信,你先下去吧。过两日再进来问对。”

    黄怀信低头领命,只是再拜谢时,向太后却在回话中到了浓浓的鼻音。

    “黄怀信,你哭什么?”向太后立刻就坏了心情。

    黄怀信连忙跪下:“看见太后审新科进士名单,臣一下想起了先帝,一时失态,死罪,死罪。”

    王中正就看见太后的眉头轻轻的皱了一下,“这样啊,也是你的忠心……先下去吧。”

    黄怀信怔了怔,再一次低头领命,然后弓着腰、小碎步的离开。

    就在黄怀信快到殿门时,向太后突然发生:“黄怀信,过去你入对时,先帝也是在看见新科进士的名单?。”

    黄怀信一下子就转回来,“回太后,是九年前的事了。熙宁六年的礼部试,也是晚上,臣侍奉在先帝左右,正好看见贡院那边送来了礼部试的名单。”

    “熙宁六年?就是韩参政参加的那一次。”

    “是。”王中正点了点头。

    “……熙宁六年,如今也不过是元佑元年,九年而为宰辅,王卿,这事过去有过?”

    王中正道:“太祖、太宗时或许有之,真宗之后当无一人。王平章、韩相公,都是三十余年才进两府。吕宣徽、章枢密,也都是近二十年。”

    “太祖、太宗的时候有?”向太后很好奇地问道,“是谁?”

    王中正道:“最有名的就是吕文穆、吕蒙正。得中进士之后,六年为参政,十一年为宰相。”

    才六年就做了参知政事,这速度不能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在大宋已经是独一份了。

    “韩参政看来还不是最快的。”向太后笑道。

    “韩参政在中进士前,就已经是军功卓著,威震敌胆,积功升朝,进士于其仅是锦上添花。自升朝后,八年九年晋身两府,这就不能说是很快了。而吕蒙正则远远不及韩参政,也就是他中进士时已年过而立。”

    “说得是。”向太后点头,“韩参政早就该进两府了。”

    很多被人看重的官员,如果是走监察御史路线晋升,第一次做御史时,或仅是京官,或初入朝堂,但再往上走,就是飞一般的蹿升,五六年内升任宰辅,眼下朝堂中便有此人,

    章惇、吕惠卿,速度都很快,都是六七年。蔡确,也同样快得惊人。至于收复熙河的王韶,则时日更短,五年不到。韩冈在升朝官阶段的晋升速度远不如他们。

    “黄怀信。”向太后稍稍感慨了一阵,又问黄怀信,“当时接到礼部试名单,先帝是怎么看的?”

    “打开名单后,官家就在里面找了一阵,知道了韩参政高中,一下变得很高兴。”

    “哦?……原来还有过着么一桩故事。”向太后半信半疑,回想起赵顼发病前那段时间的情形,她很难想象自家的亡夫会对韩冈中进士有多高兴,但她仍是兴致盎然,“先帝是怎么做的?”

    “先帝见到韩参政得中,便命人去给王平章报喜,”

    给王安石报喜,为的是什么,当然不用想。榜下捉婿的事太多太多,而礼部试前就将有名的士子给下了定,这事如今同样常见。

    “嗯。原来还有这一渊源。”向太后点点头,却又提起黄怀信的本职工作:“朝廷组建水师,需要上等巨舟做海舶,黄怀信你在密州做得很好。”

    黄怀信连忙一叠声的拜谢。

    “原是礼宾使,入内内侍省押班。”向太后拿起身前桌案上的一张纸,上面是黄怀信的本官和本职差遣,看了一下,道:“可东染院使,入内内侍省都知。”

    黄怀信大喜拜谢,拜起间能看到他脸上都笑开了花,王中正也暗自忖道,这下子,宫中又要多一个人了。

    随即到太后说:“密州船场那边要好好做。”

    第十章 千秋邈矣变新腔(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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