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早饭,柯纪永叫柯元迟去书房谈话。她在黄晴和任柠芝身边如坐针毡,频频看着手机,希望来条意外的微信让自己脱身。
任柠芝大概察觉,好意地带曾桥进入话题。
曾桥意兴阑珊,了了回复。看对方抿着唇,有些尴尬,她忙解释:“对不起,我这个人有点闷,不太会和人聊天。”
任柠芝捂着嘴笑:“和你哥哥倒是不一样。”
黄晴说:“是啊。他们兄妹确实不太像。”
任柠芝来了兴趣,“我和我堂哥也不太像。可能只有同个爸妈生的兄妹才会比较像?”
听她这么一说,曾桥反应过来什么,看向黄晴。
黄晴闪移目光,清清嗓子,“这个老头子,哪来这么多话。肯定是又把元迟当自己学生训了,我去看看。”
她走了一会儿后,任柠芝不解地看着曾桥,小心翼翼地问:“我刚才……说错什么话了吗?”
曾桥笑,端着茶杯呷了一口,“没啊。”
黄晴本想留任柠芝吃中午饭,女生笑得局促,说自己下午约了朋友。她不好挽留,刚好柯元迟那边同事来了电话要去公司一趟,就叫他顺路送一下。听到他俩都要离开,曾桥舒了一大口气,挑了昨晚小论文的话题,借故也要走。
叁人站在门口换鞋,黄晴把一个纸袋塞到曾桥怀里,“上次你说我腌的小菜好吃,刚好给你妈妈他们也带一份。”
她是想不起哪一次这么说了,还是礼貌地接下,“谢谢大伯母。”
黄晴拍她,笑得像是一个普通的慈爱长辈,“谢什么,都是亲戚。下次再来可不准再带东西了!”
“没错,心意到了就好。还有,曾桥,记得代我们替你父母问好。”站在一旁的柯纪永接话。
她努力支撑着嘴角的笑容,“好的,大伯。”
腌菜抱在怀里,飘出点味道,曾桥打开看了下,汤没洒,就是味道大。她早上吃得撑,现在还没消化好,闻着这股又咸又酸的味道一个劲儿反胃。犹豫半天,只好按下点车窗。
“曾桥,我加了你的微信。记得通过一下哦。”任柠芝从副驾驶回过头冲她笑。
曾桥“嗯”了一声,半天却没摸到自己的手机。
听到翻找的动静,柯元迟腾出一只手,将手机反手递给她,“手机在我这里。你走之前放在餐桌没拿。”
她愣了下,和后视镜的柯元迟眼神交汇,她下意识躲开他的注视,默默接过。
任柠芝语气羡慕:“真好啊,我也想有一个对我这么上心的哥哥。”
柯元迟温柔一笑,抚慰似地摸了下身边女生的头。
今天太热,连风都是温的。
曾桥吸了吸窗缝透进来的热风,看到路边一闪而过的蓝色标志,说:“哥,就把我放路口吧。我坐地铁回学校一趟,查点资料。”
“今天不是周六吗?怎么还要回学校呀?”任柠芝问。
“还是因为刚才说的小论文。学校比较有学习的氛围。”
曾桥把怀里的纸袋封口折了几折,放到一旁,说得乖巧:“哥,反正你今晚也要回家,记得把大伯母送的腌菜带给妈妈。”
看到满脸疑问的任柠芝,她感觉到某种满足的扭曲快感。
曾桥迎着热风和烈日回到宿舍,空调开着,冷气很足,拍到脸上,满身的疲惫立马跑出来。
吉深深敷着面膜在看电视剧,见她魂不守舍地进来,皱了下眉,拉着屏幕确定今天确实是周六,问:“你怎么这个时间点回来?”
曾桥摆手不想说,把自己椅子上放着的几件衣服往旁边一扔,伸直腿坐下。
吉深深合上IPAD,转过来,打量了她一会儿,“去我床上躺会儿吧。我今晚要回家,周一才回来,你随便睡。”
曾桥不在学校住,她那块床板早变成了公共区域,堆满了舍友的书和杂物。
但她不想麻烦对方,谁知道女王秀眉皱得更深,“想让我把你丢上去吗?”
吉深深长得漂亮,非常有攻击力的那种,她也从不屑于掩藏,常把话说得狠又快。当然女王的外号来源不仅于此。大一军训,年级组织大家看爱国宣传片,吉深深一排前的男生借着黑暗不断朝身边的女生小声搭讪,语气猥琐,烦得女生直躲,周围啧声不断。在后排的教官发现来制止前,吉深深已经迅速站起,一脚狠踢向对方的脸。此后名声大噪,谁都知道管院有这么个女王,长相艳丽身手强悍。
当时在吉深深身边的曾桥,目睹了整个过程,而女王现在正用同样的语气质问自己,满脸写着“不容抗拒”四个大字。
曾桥太累,没力气再推辞,脱了鞋爬上对方的床。她把脸埋在吉深深充满馨香的枕间,感到一点安心,最后一丝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吉深深站上椅子够着给她拉空调被,看她疲倦的脸问:“吃饭了吗?”
“嗯……”她已经有了浅浅的睡意,挣扎着道谢,“谢谢。”
“吃什么能吃得你这么累?”
曾桥扬起嘴角,两天来第一次笑得这么真心,“鸿门宴。”
她不知道吉深深什么时候走的,只知道自己睡的很沉很甜。一觉醒来已到晚饭时间,走廊的大声笑语和饭菜的香味慢慢拉回她的感官。她迷糊地撑起自己的脸,听到关着门的阳台隐隐传来校园广播的音乐声。
大概是吉深深走前体贴地关了灯,拉了窗帘。整个屋子被昏暗拢着,有种绝妙的安全感。
她看一眼手机,屏幕提醒着柯元迟发来两条微信,她没管,随便收拾一下去食堂买饭。
一食还是最抢手,即使是周六,也充斥着吵闹的人群。她买了一份烤冷面,提了杯粥,慢悠悠地走过人工湖的时候,意外地遇到昌程。
他看到她好像也很意外,本来面对着身边男生的笑脸很快垮下来,宣召着对她明显的厌恶。
昌程身边的男生顺着他的视线转过脸,她认出对方是吉深深的发小叶阪添,见过几次,点头问好。
他飞速一笑,当作回应,回过来拍了下昌程的肩,“那就是这样。我先走了。”
叶阪添一走,气氛就像融进胶水变得凝滞,曾桥好不容易干燥畅快的身体重新塞进累赘般的情绪,脚下走得急,看都不看他。
走出一段路程,她突然回头。昌程没动,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岸边的树影包着他,像是斑驳的时光撵在他背上压出的伤痕。他明明比叁年前长高了不少,但看起来依然脆弱,如同绝交前见到他的最后一次。
雨沿着伞缘落下来,空气中的热意被消解几分。
曾桥常常产生错觉,例如雨和雪其实都是甜的,伸出舌头舔一下就能尝到味道。
这么想的同时,她就真的这么做了。
“我靠,大哥,你在干什么。”看到她把头扬出伞外快速伸出舌头,昌程愣了一下,赶忙把她重新拉回伞下,又把自己的雨伞朝她这边倾斜了一些,“脏不脏啊。”
曾桥用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又去翻包拿纸擦水,无所谓地道:“我尝尝味道而已。”
“……你行不行啊。”昌程叹气,大概两人相处的时间太久,不管她做出什么令人惊异的举动,他都见怪不怪了。
“话说昨天怎么样?”昌程问她。
“什么?”
“告白啊,告白!”
“没成。”
昌程“啊?”了一声,“不能吧……虽然你长得确实不标致,有时候还挺邋遢,也没什么出众的地方……哎!你别拿手肘怼我!很疼!”
曾桥收回手,“不是告白没成功,是这件事没办成。”
“怎么会?我们计划不是挺完美?我还专门嘱咐了育成的头子他们偷偷观望,如果姓徐的不同意就打到他同意。”
“成中不是私立吗?校风好成绩高,怎么还有校园黑社会?”
“什么校园黑社会……说的那么难听。你可不知道,我为了您下了多大的功夫。”
“嚯,我以前怎么都没看出来你这么爱我呢。”
昌程从她手里拿过纸团完美地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那当然,咱俩谁跟谁。我们好歹也是曾经坦诚相见,一起下水勇站水草的革命伙伴啊。”
曾桥和昌程是住一栋楼的邻居,两家之间相亲相爱,很是和睦,两人一出生后就被各自父母抱着在一起玩耍。
等昌程上了小学,就不太爱跟曾桥玩了。他和小区里的男生呼风喝雨,每天凑在一起搓游戏掌机、用玩具枪突突对方好不快乐,跟曾桥在一起只能玩什么人抓鬼还是鬼抓人的弱智游戏。当然曾桥和一般的女生不一样,她一点都不娇弱,也从来不会仗着自己是女孩子就在比赛中耍赖。
但是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已经有了点性别意识,经常跟女孩玩在一起,会被同伴嘲笑。他故意疏远曾桥,曾桥也不恼,识趣着慢慢和他拉开距离。
直到有年夏天,两家结伴一起去郊外游玩。
昌程在水边玩得快乐,看曾桥在几步之外不为所动,他站在一块石头上一边扬着手里的树枝一边冲她得意地做鬼脸:“看你们女生,胆小!”
谁知他站的石头有青苔,动作间没站稳,一不注意跌进水里。昌程不会水,使劲挣扎着,却更往下落,他已经吓得大叫: “救命!救命!”
曾桥也吓呆了,然后她想都没想,脱了连衣裙就跳了进去。
“那水还没你高,顶多到你脖子而已。”曾桥回忆着,嗤笑一声。
昌程不以为意,“可是对小孩来说也挺深了。不过说实话,现在想想你当时脱裙子更吓人。”
曾桥迅速踹向他的小腿,扬起的积水悉数落到昌程的新鞋上。
“我的AJ!”
曾桥不理会他的哀嚎,把刚才没用完的半包纸巾塞进他的手里,“一会儿擦擦。”
“那能一样吗……”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学校旁的包子铺,曾桥隔着雨帘喊:“老板,叁屉包子。”
里面很快有人回复:“好嘞!”
昌程把雨伞递给曾桥,掏出手机扫码付款。
“你今天怎么胃口这么大?”
昌程太高,曾桥举伞的胳膊酸得不行,说话也懒洋洋的:“送学长啊。”
“不是吧,你怎么又开始这一招了。”
“好感度不是被昨天的放鸽子行为给破坏了嘛,我得从头努力刷。”
老板提了包子出来,昌程接过,又从曾桥手里换过雨伞手柄。
“早知道我昨天就不去打游戏了,押也得把你押过去。”
曾桥翻个白眼,“你可别了,你押我之前还得跟我妈过招呢。”
“为什么?”
“从今天开始,我家多了个二胎。”
昌程的伞差点没拿稳,冒了句脏话:“卧槽,曾桥你这是要翻身做老大了啊。”
曾桥把他提着的其中一个袋子抠出洞,掏出了一个热乎乎的包子,一脸满不在乎,“老大大概是没戏了,因为二胎是我。”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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