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就是这个长辈。我一向尊老爱幼,别说我没礼貌。”曾桥故意把那四个字说得重又长。
柯元迟笑出声,一点都不恼,“嗯,好。”
蓄谋的挑衅又一次被轻飘飘地抛回,曾桥挫败感明显。她皱起脸,小口喝着紫菜蛋花汤。汤的口感清清爽爽,里面应放的海米换成了几只腌制过的虾子,吊出些味道,鲜而不腥,一口下去,胃部被暖意充胀,说不出的快意,连胃口也开了几分。
柯元迟看着她反复皱起又舒展的眉,含笑摇头低声道:“真是个小孩。”
“你说什么?”曾桥听得模糊,直觉他在说自己坏话,“你知道说别人坏话牙龈会上火牙齿会掉舌头还会腐烂吗?”
柯元迟一愣,笑得厉害,“真的吗?”
“是啊。”她是没想到他会反问,认真起来,索性把瞎话说到底,“以前昌程跟学长说我力大如牛有怪癖,最喜欢在夜深人静练习鲤鱼打挺,还说我智商有问题,物理最低考过27分,后来没两天他就扁桃体发炎在床上躺了一周,人都快烧傻了还……”
说到一半,她抿住嘴。
手里的勺子紧紧被捏住,过了一会儿又猛地意识到什么,倏地松开,勺子碰到碗边,发出清脆的一声。
她含糊着声音,不再继续,“反正……别说我坏话。”
柯元迟盯着她快要埋进碗里的姿势,隐了嘴角的笑,慢慢地说:“没有。怎么会呢。”
想了下,又加了句:“但我记得,你的物理最低应该是17分。”
“……虽然我尊老爱幼,可为老不尊的人我一样会打。”
她用脚踹他,刚才神色间的异样全部散去,替换上对他的恼怒。柯元迟复又笑起来。
“笑什么?”
他摇头,帮她把汤碗重新添满,“如果你每次炸毛生气,打我一下就可以解气,那我倒是挺愿意把自己当沙包借给你的。”
“想得美。”
“嗯。所以我只是想想。”
兴许是柯元迟听了医生的话,建议她吃些好消化的东西,柯元迟将米饭做的黏黏糊糊湿稠如粥,曾桥吃了几口就不再下筷,放到一旁,专心吃其他的菜。一顿下来,和柯元迟将两盘菜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足了两碗。
几天来吃了第一顿好吃又轻松的饭,她有说不出的满足,懒散地坐在椅子,感觉连眼皮都随着胃袋填满而变得放松。
柯元迟向来勤快,在她发呆的时间里已经撤了碗筷,洗了起来。她回过神,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当初是自己和他立了规则,他做饭她洗碗,柯元迟觉得无所谓,说她即使什么都不做也没关系,但她没有心安理得同意的心情,更不可能让黄晴抓到话柄借此来更加看低自己或者曾家,毕竟黄晴觉得自己哪里都是漏洞,偶尔的眼神扫来都带着点打量审视的意味。
可这规则却是一次次被自己打破的。
曾桥到了厨房,柯元迟动作快,正在洗最后一个碗,看到她的表情,大概明了,随意地说:“记你一次,之后多洗一回。”
这样的回数,早就不计其数,要是七七八八算起来,都不知道要再多洗多少回。其实本来也无所谓,这本就是一笔糊涂账,没有凭空出现的脏碗,也没有凭空该出现的“多洗一回”。
可她知道,他们之间需要这样不计较分寸之末的某种自洽的愚蠢。若是全部算清,无论于谁,都是一场油煎火燎。
思绪在脑海里徜徉,愧疚消失得无踪,曾桥扒着门框,胡乱点头。
柯元迟转头看她一眼,她无意识发呆走神的时候,犹如被顺毛的乖张动物,收起满身警戒防备和攻击反抗,让人忍不住想挠挠她的下巴。比如现在。
“你该吃药了。”他提醒她,“药在主卧立柜上,药盒的按照时间吃,冲剂的喝一袋。”
曾桥倒了热水,乖乖去找药。药片被柯元迟分门别类地塞进透明小盒,每一格贴好了日期,摇一摇就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声响。冲剂也被从纸盒包装里整理出来,立着放在旁边的盒子,码成一排。
对于柯元迟强迫症一般的细致,她早就见怪不怪,黄晴也是这样,恨不得把洗手间的所有毛巾都绣上用途。他们虽为兄妹,但却是在不同家庭环境下培养长大的,生活习惯思维方式行为准则全都不一样,若是不纠结血缘,根本不像是一家人。
她快速吞掉药片,撕开冲剂的包装。
“记得要吃满一周再停药。”柯元迟收拾完厨房出来,递了一把勺子给她。
“看到了,你不是都标好了,我按照那个日期吃就好了。”她接过勺子,搅起冲剂。
“要是周一输完液还是不舒服,记得再挂下号复诊一下。”
“嗯。”她漫不经心答着。
“今天有什么计划?”
虽然说是今天,其实已经过了半天了,她想了下,“下周要交个小论文,今天查点资料吧。”
柯元迟奇怪地问:“真的有论文要写?”
“那不然呢?”她在杯子上方冲他翻白眼。
“我以为你是想金蝉脱壳,才想出来那么一招。”
“……我才不是你,没那么阴险,”曾桥喝完最后一口,感觉舌根都被苦味麻痹了,忽然想起来什么,“大伯母给的小菜呢?”
“扔了。”他说的自然,转身拿了一颗口香糖塞到她的嘴里。
“……浪费。”
“你也不想吃,这周末也不回家,我还能怎么处理。”
薄荷芯的口香糖一咬开脆皮,清新的香气就将嘴里的苦味驱得一干二净,曾桥嚼两下,努力吹出一个泡泡。
“妈妈打电话了吗?”
“嗯。”
“她知道我生病了?”
“嗯。”
“……她怎么说?”她尽量问得自然。
“让你注意身体,不要太累。”柯元迟答得流利,她觉得他睁眼说谎话的技术真是和她有的一拼,在这一点上,他俩才真的像是兄妹。
曾桥缓缓点头。
“休息一下,我一会儿送你去输液。”柯元迟拿了她手里紧握的杯子,去厨房冲洗。
又想起什么,停下脚步,“明天我要去香港出差,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你去出差,我跟你去干什么?”她吹了一个很大的泡泡,含糊不清地说。柯元迟出差是隔叁差五的事情,忙起来一个月不在家的时候也是有的,今天飞到这里明天飞到那里,有时见面都感觉过了很久。
“害怕你跑。”他笑着,说的理所应当。
曾桥怔住,一用力,泡泡破了,贴在嘴边,黏糊糊的。
她去餐桌抽纸,擦掉了还是觉得脸上残留着什么,不停地擦。
柯元迟把洗好的杯子递给她,她才反应过来停下。
“这一周里好好照顾自己,尤其不要乱吃东西,你的身体还扛不住那些油的辣的,别为了一点馋又进医院。”他神态无异,像每次出差前温和地叮嘱着她,“要是不舒服,别硬撑,记得先给我打电话。”
曾桥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别忘记给你的含羞草浇水,最近都是我浇的。再不管真的就要干死了。”
面前这双干净透彻的眼睛流露出些迷惑和挣扎,柯元迟下意识伸手盖住。
她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他的气息落在她的唇边,滚烫而又清晰,
“还有,记得想我。”
周一早晨,天压得低,云一朵一朵,阴沉沉地挤成一片,总像是会突然落下丰沛雨线。
曾桥没想到会在医院门口碰见吉深深,对方好像毫不意外,还冲她扬了扬手,“早。”
“……早。”她眼尖地发现对方手里提了两份豆腐脑,“你怎么也来医院?”
“哦,叶阪添住院了。”吉深深背打得直,得体微笑着,和医院大厅吵嚷而又混乱的氛围格格不入。
“住院?”曾桥诧异,记得前天见他和昌程说话的时候,他还好好的。不过倒是明白为什么昨天女王要问自己在哪个医院输液了。
“嗯,骨折。昨天他和我侄女玩滑板,不小心摔了一跤,锁骨骨折了。”
她大概能想象到那种疼痛,“还好吗?”
吉深深冷哼了一声,似是抱怨:“好得不能再好了。”
“那……他住几层?我一会儿输完液去看他一下吧。”她和叶阪添虽然算不上熟悉,但也说过几次话,既然知道了,于情于理还是要去探望一下。
吉深深报出一个楼层数,想了一下又说:“不用买东西,你也是病人。而且他什么都不缺。要真的说缺什么,我觉得他缺个人揍他一下,你要是能把他打得全身粉碎性骨折就是最好的探望礼了。”
曾桥感受到女王明晃晃的怒气,堆起笑:“这个……还真的有点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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