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戴着老花镜的赵骏突然把一份报纸摔在赵路面上。
赵路一脸漠然地打开,是关于赵立泽的那个专题。
赵骏:“赵立泽那种出身,现在都能混成这样,我养了你那么多年!现在我们老了,公司没了,你就要往国外跑,这也就算了!现在一个月工资还没人家指甲缝流出去的多!”
赵路笑了一声,继续吃饭,秦月月却忍不住了:“爸,你这说的什么话?你的公司又不是他搞垮的,而且年薪百万很差吗?咱们活得舒服不就好了?如果二老愿意出国,我们又不是不愿意在国外照顾你们?可你们就要待在这儿,那我们又有什么办法?我们也说了,以后每个月家里的保姆工资还有生活开销我们都会提前打过来的,每年有假也会争取回来看你们,还要怎么样呢?”
赵骏却像是被刺到,拍下筷子,却完全说不出话,他手指颤抖,指着报纸上那一行关于林真的叙述,哽声道:“这就是报应吧!我当初为什么没要自己的亲生儿子呢?他小时候过得那么苦,我那时候也该体谅他的叛逆不懂事啊……这、这才是我儿啊!他流着我的血……”
一直沉默的赵路忽然看向他,声音冷着,带着一丝笑意:“你们可笑不可笑啊?几十年前,你把他接回去时没听说他过得什么日子吗?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吗?!可你们在乎过吗?不过是佛口蛇心罢了!你们不想背负那么重的歉疚,不想承认自己的过失造成亲生儿子被别人教养得浑身恶习,你们给自己找借口,甚至觉得那都是一些人夸大的说辞,还说哪有人那么打孩子的,顶多不听话打几下,在普通人家本就不是稀奇事……这是你们当年亲口说的啊!现在知道心疼了?他缺你的心疼吗?!赵立泽现在要是长成了个地痞流氓,我怕你还会觉得他小时候挨的打太少了!”
“你住口!咳你……咳咳……”赵骏气急败坏,一阵咳嗽,怎么都停不下来,保姆连忙拿药过来。
赵路已经吃不下去了,拉着秦月月要走。走之前,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转身对他笑道:“爸,您好好保重身体,我们会给你养老的,但你也别让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太操心,我小时候能好好当个乖孩子,您也学着些,当个省心的父母吧!”
头发灰白的男人一怔,脸上血色尽失。
等客厅只剩他一人时,他终是不甘地起身,拿起一个杯子就往地上狠狠一摔,咬牙切齿地骂赵路,房间内听到巨响的妻子迅速跑出来,指着他大叫:“啊啊啊小路!你怎么把杯子摔坏了?!是不是又贪玩了?!这么不听话,上罚你不许吃饭哦!”
赵骏再也受不了了,颓败地坐在地上,眼里缓缓流下一行泪来。
可里面到底是悔是恨,他自己都不知道了。
……
沈慧在75岁那年去世的,走得很安详,临去前和年迈的丈夫说完话,就一直紧紧握着赵立泽和容真的手。
容真知道她想说什么,但她这几十年来又亲眼看到他们有多相爱,知道赵立泽不可能辜负他,那些托付的话反而没什么可说的了,最后只轻声对赵立泽说了句:“别让小真一个人。”
办完葬礼,赵立泽在家里待了好长一段时间,给家里的保姆休了假,每天亲自给容真做一日三餐,晚上抱着他,轻轻啄他的脸,安慰他:“真真别怕。”
容真每次都应:“我不怕。”
他不怕,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啊,快到身边的人一点点离开……
他要好好活着,也要赵立泽好好活着。
他们一路携手从少年到中年,又从中年迈入老年;从租的小房子搬到租的大房子,从买的小房子搬到买的大房子,从小联排到江景豪宅……
不管他们怎么变,每一晚,赵立泽依旧会像少年时期一样抱着他睡,不是习惯,而是需求,好像两人生来就是一体的。
在赵立泽七十岁那年,他大病了一场,住院时医生说情况不好,让他做好准备。
容真没哭,赵立泽住院时他不让医护人员动手,坚持自己亲自照顾他,日日夜夜一直在床边守着他。
他也七十岁了,旁边的护士说他不能这么累,他不听,晚上也不睡陪护床,悄悄钻进赵立泽的被窝,轻声喊老公。
赵立泽在第二天的清晨时分醒来的,护士还没过来,容真仍然躺在他的被窝里,还没醒。赵立泽努力伸手去抱他,有气无力地说:“吓到真真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真真别怕啊,老公在……”
容真睁开眼睛,一下就哭了,瘪着嘴爬起来叫护士。
之后经过一系列检查和调养,赵立泽顺利出院。
那次出院后,赵立泽开始格外注重养生,每天勤奋地锻炼身体,早起早睡,合理饮食,控制情绪……
某次外出钓鱼,他的一位圈内老友知道了,笑他:“这么怕死啊?”
他没说话,下意识看了看不远处在凉亭里边吃着樱桃和人聊天的林真,笑了下。
他的确怕死,怕死在林真前面。
沈慧临走时留下的那句话,他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不能扔下容真一个人。
他甚至都不敢去想,如果自己不在了,对方是怎么过的。尽管他知道,他的真真再难过,都一定会活得很坚强……可那样,他做鬼都不会安心。
他要活得久一点,比他的真真久一点点,不让他难过,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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