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剑峰, 春深似海。
这是容真被带回来的第五日。
连不换眉头深锁,望着床上目光空洞的少年,神情愁苦起来。
回青剑峰的这几日, 少年始终不理人,他神志不知怎么出了问题,问他什么都只说要回去, 问他回哪儿,他就开始哭,嘴里来回念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周庭”,偶尔会变成“麟识”。
有时喂他喝药,死活不喝,灌进去一点儿,就拼命喊痛。
因为他真的身体痛,紧张地问他哪里痛,他就抓着胸口, 说好痛好痛……
连不换没了法子, 给他输入修为内力调理,却一点儿用都没有。
他的小师弟只会抓着胸口喊痛。
最后身心疲惫, 毫无办法, 只好请来了青剑峰擅长医术的掌门之女乔小琅来帮忙。
检查针灸一番, 乔小琅微惊,又用内力一点点地试探, 最后凝神盯着容真的脸看, 看了半晌, 深深叹出一口气来,还是决定连不换实话实话:“不换,你这师弟有什么愿望, 你还是满足他吧。”
男人猛地顿住,
“他心神紊乱,身体本就有病根,其中有十年劳损过度,应该就是你所说的在青岩村那十年……其实,他的身体本是活不到如今的,现在靠着体内的龙血与龙鳞气,才吊着一口命……”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可就是这样,论医术,青剑峰方圆百里没有人胜得过我,我也绝不可能看错,更没必要诓你。不换,你说那龙会害他,可他的确因为那条龙才活到现在,这是事实。我知道你对你师弟心怀愧疚,怕他不懂世事被人利用残害,可他自己都不怕……你又何必呢?”
男人定定地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乔小琅继续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总觉得若自己早些回去将你师弟接走,他也不会落在这种境地……可你非有意为之,那十年也受尽了艰辛,世事难测,命运捉弄,本就如此,你既求道,也该明白这个道理啊。”
室内寂静,许久后,连不换无声看她,又看向床上少年,道:“你不知,都是我欠小师弟的……”
又是这句话!乔小琅挽起胳膊:“唉,你这人怎么……”“师姐,我在荒崖最后一年,荒崖之主赠我修为时,告诉了我一件事。”
乔小琅怔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什么事?”
连不换笑了声,却笑得比哭还难看:“他说我命中带着一劫,若未拜入万宗门,十年前,本该死于那一劫的,可我幼时入了万宗门,那一劫,竟就成了全门的劫。”
少女缓缓瞪大眼睛。
他泣不可仰,哽声道:“你不知,是我害师门至此,是我害了小师弟……我本就欠他的!怎能放心他入妖魔之中?!”
乔小琅心绪复杂,想说些什么,可酝酿半天也无言,半晌后,拍了下他的肩膀让他好好为他师弟考虑便起步离开。
她关门出来没多久,忽见远处有一群弟子面色慌乱地匆匆往主殿去,下意识就拦住后面几位少年,问什么事这么急。
“大事!傀山那边近几日魔气冲天,山中频繁塌震,渗人至极,连山中的妖物都逃窜离山了,怕是有什么魔物要出世……已有不少门派在那里驻守,我等赶着回来通知掌门师尊……”
乔小琅面色微变,急忙折回去将这事告诉了连不换。
连不换师弟这事的原委只有门中的乔小琅知晓,乔小琅从未告诉别人,自然也没别人知道,她刚刚一听,就觉得此事八成和那龙有关。
听了那番话,连不换只愣了下,并没多大反应。
乔小琅见他此时心思都在师弟身上,没再多言。
不管那魔物是不是那条龙,魔物出世,他们青剑峰断不可能坐视不理,乔小琅也不多言,出门前往主殿那边探听具体情况。
窗外五光十色,是成百上千弟子听令御剑前往傀山的剑光踪迹。
连不换失神地坐在容真床边,他看着少年毫无焦距的眼眸,看了许久,他想起了很多事,幼年师父如慈父般待他,那时候师弟尚小,走路都踉跄,除了会叫爹娘,还会乖乖叫师兄,被宗主和宗主夫人宠爱到八岁,却从不骄纵……可十年前,万宗门突然没了,他的师弟只有他了,他原本该相依为命,像亲兄弟那样,可他却将他寄养在一个吃人的山村里,临走时告诉他自己一定会回来,然而十年,让他受尽苦头都没回来接他。
连不换无声地流出泪来,轻声问他:“师弟真的很想回他身边吗?”
容真双手放在被子上搅动,也不回话。
连不换已经习惯了,继续问:“师弟真的想要回到那条龙身边吗?”
他这样一问,容真终于有了些反应,扭头看他,喃喃道:“龙……”
多日来,师弟终于对自己的问话有所反应,连不换一喜,急忙点头:“对,是龙!是那条龙!师弟要回到那条龙身边吗?师弟想吗?”
少年呆滞的脸渐渐多了些神采,嘴角翘了翘,搅动的两手也分开,在被子上摸来摸去,也不知在摸什么,笑着喃喃道:“龙……”
连不换红着眼继续耐心地问:“对,是龙,傀山的那条龙,师弟要回去见他吗?师兄也不知他叫什么,是叫周庭吗?还是麟识?师弟要的话,师兄就带你回去找他,是师兄不好……都是师兄不好……此后,师弟想做什么都可以,师兄、师兄再也不让你这么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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