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走的思绪被慕远的声音重新拉了回来。
“然而即便在我们那个时代里,女子的生存,相对于男子来说,都要更艰难一些,更何况是在这时。作为既得利益者,我深知自己无力改变些什么,只能努力让自己不要成为雪崩时的那一片雪花。”
纪谨一脸不解:“此话何意?”
慕远笑了笑:“在我们那个时代里,有一句俚语——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纪谨思索片刻,点头道:“此话涵义颇深。你们那个时代当真有趣,让人悠然神往。”不由问道,“慕兄从那么美好的时代,突然来到这里,会不会觉得很失落,很失望?”
慕远没有马上回答,纪谨望着他的眼神都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期盼,只是不知期盼着他回答‘是’,还是‘不是’。
慕远只稍稍沉默了一会儿,便答道:“起初是的,我很彷徨,也很担忧。但是这个世界,有围棋,有纪兄你,我便不再彷徨,不再担忧。”
慕远说得极为自然,似乎并没有什么更深的意思。纪谨却觉得自己心里开出了一朵花,那朵花在愉悦的风中摇曳,在欢欣的雨中舞蹈。
“其实,慕兄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纪谨指了指他们方才复盘的那局棋,“这局棋,不就是慕兄对绿漪姑娘最大的善意和帮助么?倘若绿漪姑娘能从这局棋中看出慕兄想要告诉她的,或许她的不败之路便可以走得更远一些。或许可以远到她终能冲破桎梏的那一日,也未可知。”
慕远终于还是被他的话安慰到了,露出带着轻松的笑意:“但愿如此。”
短短的半日之内,纪谨的心不断被触动。眼前的这个人,纯粹得让他忍不住亲近;执着得让他不得不佩服;如今又多了一层敬意。
“慕兄的胸怀,境界,实在让人敬佩!”
忍不住在心里一声叹息,这样的一个人,怎能教他不越陷越深呢。
“对了,今日既然来了,纪兄是否要看看之前说过的,我与世暄下过的那盘棋?”慕远想起上回分别时说过的话,便问道。
“当然。”纪谨点点头,“这局棋我可期盼着好些时候了。”
重新坐到棋案前,纪谨又道:“听凌卫说,遇到慕兄与范熠之时,你们正在江都县的牢房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啊,这事啊,说来还真是有点缘分。”慕远一面整理棋子一面笑着把他与范世暄相识的前后说了一遍,顺便还说了当初在灵隐山道上相撞的那一幕,最后总结道,“这样说来,我与世暄最初的相遇,和纪兄一样,都是在灵隐呢。”
纪谨亦笑道:“这样说的话,还都是因了净空大师呢。”
“不错不错,改日有机会,真该再登门拜谢一下大师。”
“会有机会的。”纪谨深深一笑。
当初与范世暄的“九龙戏珠”之局,慕远也是十分满意,早就想解与纪谨看看,兴致极高。纪谨亦为此局的精妙赞叹连连。
两人的默契极高,不论多深远的棋几乎慕远一解说纪谨便马上明白过来,是以大大缩短了复盘的时间。饶是如何,也用了个把时辰。
直到这一局棋复盘结束,墨砚三人才姗姗来迟,天色也早就晚了。
第72章 月色
墨砚三人带回来好几坛酒, 自拎不动还雇了辆驴车跟来,回来的路上特意拐到莲蓉阁,吩咐把之前订好的席面送过来。莲蓉阁近得很, 几乎是酒刚摆上菜就送到了。
今夜月色极好,月朗星稀。
几人嫌在屋里太过拘谨, 便把酒菜摆到了院子里。安置妥当之后, 慕远便让帮忙的老余头和虎子先去休息了, 并且今夜都无须再伺候。
清风明月,美酒佳肴, 知己相伴, 师徒相宜,好不惬意。
慕远量浅,平日里也甚少饮酒,今夜趁兴,不由多喝了几杯,很快便有些微醺了。
纪谨担忧他空腹喝多了要难受,给他布了些菜:“这是莲蓉阁的招牌菜之一桂花鸭,慕兄尝尝。”
慕远点点头,搛起送到碗里的鸭肉放入口中,细细品了品:“味道果然很好。”
“这是鸡汁豆皮三丝卷,慕兄也尝尝。”
纪谨又给慕远布了几回菜,慕远都一一吃了,也反手给纪谨搛了几筷,纪谨亦一一吃了。
有了佳肴垫底,两人又对饮了几杯。
纪谨似是想起来什么,轻轻笑了笑:“慕兄还记得咱们在西湖边上的初识么?”
慕远亦笑了:“历历在目。”
纪谨转了转手中轻巧的酒杯,感叹道:“当时初遇, 便为慕兄的风采所折服。那时只能请慕兄喝一杯劣酒,还记得慕兄说过,喝什么样的酒不重要,重要的是与什么样的人喝酒。话虽如此,还是想着要请慕兄喝一喝好酒。这醉白楼的梨花酿入口清冽,醇馥幽郁,回味悠长,据说是每年的春日摘下开得最好的梨花,配上去年冬日最后保存的雪最厚时的雪水,一起酿造而成。慕兄可还喝得惯?”
慕远熏着浅浅的醉意,抿了口杯中物,评道:“酒液清亮,既有梨花的香味,亦有冬雪的凛冽,是好酒。我很喜欢。”
纪谨轻笑,与他碰了一杯,饮尽。
“后来又与慕兄在湖州相遇,那道死活题我至今都印象深刻。再后来,与慕兄一路到扬州,看慕兄在论枰上一路过关斩将,实在快意。只可惜,因为我的缘故,累得慕兄没能参加最后那场决赛,也让慕兄错失了扬州论枰的魁首,实在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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